室内,李昭甯與閣主寒暄半天,聊得舌頭都發幹了,才看到侍女端着一隻四角雕花的紅漆方盤走進來。
待走近時,才看到盤中墊着白色皮毛軟墊,正中央躺着一隻金漆小木牌,素淨牌面上一層雲雀銜泥的淺淺浮雕,浮雕下刻着「發财」二字,正是李昭甯剛才為自己起的花名。
木牌上方打了個小孔,以黑金絲線穿過,方便挂和攜帶,下方也有個一樣大的小孔,卻無任何墜飾。
侍女道:“這便是夫人的身份牌了。下方的小孔,夫人可自行裝飾;若不知道挂什麼,一會去賭場,可以看看别人的裝飾後再挂;實在不知挂什麼,也可以空着。”
李昭甯點點頭,拿起牌子,堂上的閣主便站起來笑道:
“此牌還請夫人妥善保管,下注、籌碼、借款、抵押,皆以此作為身份證明。若遺失,補辦也是要收費的。”①
李昭甯眉毛一挑,眨眨眼睛,内心冒出兩個字:
奸商。
這點錢都要掙,不是奸商是什麼?
待閣主發了話,李昭甯便跟着侍女往回走,直引着她去了三樓,帶她買了一兜子籌碼,便向她微微躬身道:“夫人,您自便,若不清楚規則,直接問任何一個堵莊的夥計,他都會為您詳細說明的。”
侍女剛走,子涵便拉着李昭甯着急問:“女郎怎麼把所有的銀錢都買了籌碼,萬一輸光了,拿什麼去……”
李昭甯忙拉住她,在她唇上比了個“噓”的手勢,悄聲道:“賭場規矩,一般都會特意讓新來的赢幾把,後面倍數大了再讓人輸,這樣就會一直賭,越賭越大,就進了賭坊的圈套了。”
子涵瞪大眼睛,“您這都知道?”
她狡黠地眨眨眼,嘴角挂起一抹笑:“我可是……有什麼事情我不知道的?”她頓了頓,“但我跟那些賭徒不一樣,我隻赢到本錢的兩倍就收手。”
子涵接過李昭甯遞來的小布兜掂了掂,沉甸甸的兜兜裡裝滿了扁圓銅币形狀的籌碼,一個記為一份,表示最小下注錢數的一倍。
她到底也不過是個半大的小姑娘,見到李昭甯勝券在握的模樣,便也開始憧憬起來:“先玩什麼?”
李昭甯歪頭一笑:“就近,去搖骰子。”
李昭甯拉着子涵湊近賭桌,眼睛便一瞬間便亮了起來,黑瞳如夜空般将四周人流盡收眼底,唇角也微微地翹起,像隻剛下山的小狐狸,機靈狡猾,貪婪機敏。
這張賭桌是最基礎的猜大小、點數,間隔進行。若是猜大小,先下注大或小,再擲出一顆骰子,骰子落地便可知大小勝負。
猜大小的賭局規則簡單,進行得很快,李昭甯一直都隻是默默地觀賽,并無下注之意。但當她身邊的人擲出一點時,李昭甯利索地拉過子涵,抓出一把籌碼,數都沒數,就盡數拍在了桌上,銅币便嘩啦啦地攤開成一小堆。
圍在這張桌子的人本就不多,大家也都是小打小鬧掙點零花錢,從來沒有像李昭甯這樣拍出一大堆籌碼的,因此一時之間,原本疏散的人群又聚集了過來;
而李昭甯又是個新面孔,在一陣驚訝的唏噓聲過後,便有一個打扮得齊整的少年輕輕地拍了拍李昭甯的肩:“女郎,這裡大小點數全憑運氣,多半都是拿小錢玩玩,圖個轉運,切莫貪心啊。”
李昭甯瞅了一眼這位好言相勸的小郎君,看他臉上痛惜的表情,不禁有些好笑。來這兒的都是以小博大的貪心鬼,竟然還在勸她莫貪心?
但李昭甯還是不好拂了人家的面子,禮貌擺手道:“沒事,我就喜歡玩這個。”
少年不禁搖搖頭,遂站在桌旁等着李昭甯擲骰子。隻見少女先将骰子轉到一個面,而後倏忽擡手,往上一抛——
那骰子便從粉白瑩潤的掌心飛起,一邊飛速地轉圈一邊沖上最高點,竟是在最高點停下了轉動,而後又直直地、迅速地墜落,穩穩地落入少女掌心。
待衆人看清少女掌心的點數後,一陣巨大的歡呼聲呼嘯而來,衆人的目光也由看戲和譏嘲變成了詫異和驚歎。
李昭甯攤着手,緩緩将手掌往外環了一圈,讓記錄的夥計和衆人都明明白白地看了個遍,而周遭的議論聲也此起彼伏。
“姑娘好厲害,起是多少點,落下還是多少點,果然是高手在民間啊!”
李昭甯翹了翹唇角,在民間?不——
朕,在皇宮。
正得意,剛才那提醒她的小郎君竟也憧憬而敬仰地望着她,笑出一口白牙:
“女郎竟有如此技藝,妙哉妙哉,不知女郎賭齡多大,可還收徒?我……願拜女郎為師!”
她歪頭想了想,這玩意不過是她在封地時的小把戲罷了;況且她的技術也并沒有多好,隻是看到骰子的一頭三面磨損嚴重才驚覺,隻要投出去的同時讓骰子轉圈,磨損嚴重的那一頭必定在上,由此才耍了個把式,掙了些錢。
她搖搖頭拒絕了他,雀躍着伸手,欲将桌邊的籌碼都攏向自己,就被一隻手抓住了手腕——
潔白,細長,纖塵不染,一看就是一隻讀書寫字的手。
蓦地,李昭甯甚至覺得這隻手有些眼熟。
她懶懶地擡頭,順着那隻手往上看,素白色團花的袖子籠着潔白的胳膊,寬肩,圓潤的喉結,而後是記憶中那張清冷俊朗、似笑非笑的臉。
她尴尬地扯起一臉笑:“好,好久不見啊,裴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