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李昭甯幼時,就對這位親王的鼎鼎大名頗有耳聞。她是先帝的姐姐,李昭甯的姑姑,也是大周建朝以來的唯一一位女性親王。
睿王早在十幾歲就領兵征戰西北,用兵如神、勇猛異常,替大周把守大周的西北關隘數十年,回鹘、西域皆安靜如雞,沒有什麼亂子,而絲綢之路也在她的扶持下越來越興盛。
她手握重兵,頗受百姓愛戴,此番無诏回京,除了篡位,李昭甯想不到第二種可能。
她的這位姑姑向來殺伐果斷、雷厲風行,若她要來奪皇位,李昭甯的勝算非常微小。
而她的軍報皆報向了陳崔,那麼就意味着,她已經與陳崔達成一緻,來取李昭甯的帝位。
李昭甯想清楚後,心中的恐懼竟然消散了些,不似之前慌亂。她站起來,看了看窗外明晃晃的陽光,突然福至心靈想到什麼,又有些得意。
陳崔不惜召回猛虎也要扳倒她,是不是證明,李昭甯也是一隻兇猛異常的大老虎了?
子涵看着她漸漸緩和的面色,本來松了一口氣,但看到她輕巧的笑容,放下的一顆心又倏忽揪起:“陛下怎麼笑成這樣……莫不是吓傻了?”
李昭甯睨她一眼,笑笑不說話。
兩人從禦書房回到蓬萊殿後,李昭甯便閉門不出,直到夜深人靜時,李昭甯才悄悄地拉開門。
偌大宮苑中,萬籁俱寂,隻有零星的幾點燈火撲閃着橘黃的微光,巡邏的侍衛的佩刀與刀鞘碰撞的聲響,隔了一條回廊便聽不見了。
李昭甯貓着腰,走到子涵住的偏殿,輕輕敲了敲門。
房門内傳來一聲極其細微而迷糊的“誰呀”,李昭甯悄聲應了句“是我”,門便被拉開了。
子涵隻穿了一件單薄的寝衣,睡眼惺忪地将李昭甯讓進來:“陛……下?”
李昭甯将架子上的衣服抱下來,塞在她懷裡:“穿衣服,陪朕去個地方。”
子涵揉了揉眼睛,正要問,但看到李昭甯手裡捏着的銀票,瞬間明白了什麼,迅速穿好衣服,洗了把臉,就跟着李昭甯出了蓬萊殿門。
剛穿過玄德門,就看到一個宮女和一個老太監正面對面隐在屋檐的陰影下,低着頭似乎在交換什麼東西。
李昭甯本不打算計較,但随着她們慢慢走近,那兩人卻似乎渾然不覺,反而讨論得越來越興奮激烈,搖頭晃腦地快要手舞足蹈起來。李昭甯便遞給子涵一個眼神,悄聲道:“去看看。”
子涵領命,繞道而去,離這兩人還剩三尺遠時突然縱身一躍,輕巧地跳到兩人身側,将他們手中的東西唰地一抽。
兩人這才從激烈的讨論聲中回過神,看到子涵,皆吓了一跳,正拔腿要逃,就看到前方不遠處站着的李昭甯。
兩人雙腿一軟,齊刷刷跪下,雙眼中盡是秘密被發現的驚惶:“陛,陛下……”
李昭甯走上前,接過子涵手中的紙條,本以為是太監宮女對食的情書,但映入眼簾的卻是銀錢的契約書。再仔細看時,條條目目,竟是高利貸的契書,而放貸之處,是京城一處酒樓,名為《花間閣》。
李昭甯向來隻知道這裡是尋花問柳的風月場,卻不知道這裡竟然是一家地下賭場,且竟還有高利貸的生意。
李昭甯的指尖下意識撚了撚契書,歪着腦袋所有所思,半晌,忽然莞爾一笑。
跪在地上的宮女太監不明所以,隻當是大禍臨頭,伏在地上不住地磕頭:“陛下饒命……”
李昭甯俯身,臉上笑意未改,食指放在唇間“噓”了一聲,漆黑雙瞳中映着遠處的火光,在她眼中撲閃撲閃。
“帶朕去賭場。”
地上兩人皆是一愣,睜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女帝,隻有子涵掩唇而笑。
*
醜時已過,寬闊的朱雀街空曠安靜,沿街商鋪都已打烊,燈火盡滅,隻有門口挂起的黃燈籠在漆黑的風裡搖搖晃晃,似鬼眼明滅,飄忽不定。
高樓的陰影裡,四個人如鬼魅一般穿過街巷,兩前兩後,無聲而無痕。
四個人轉進巷口,走到路口前停下後,前面的兩個人對着後面的人輕聲道:“花間閣就在前面。”
李昭甯順着宮女手指的方向望去,隻見一排閃着熹微火光的燈籠盡頭,兩隻橙黃的碩大的燈籠穩穩地挂在屋檐下,籠中燭光明亮平穩,縱使風大也不見有多少顫抖。
走近看時,才發現其籠面用紙不是尋常的孔隙多的草紙,而是洛陽澄心堂的光滑、平整的澄心紙,縱然在天子腳下也是一紙難求,而花間閣竟用這紙來糊燈籠,足可見其奢靡。
李昭甯不動聲色地跟着宮女走進暗巷,隻見宮女在牆上飛快地敲了三下,靜候片刻又敲了一下,如此三下加一下,敲了兩次,牆面突然凹進去了一個方形,随後被從右邊挪開,形成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小通道。
門内一個守衛模樣的人探出頭,并不說話,隻是側身向着門内做了個“請”的姿勢。
宮女和太監微微躬身,悄聲道:“陛……小姐,奴婢平日隻等在此處放貸,并不知道場内是何狀況,您……要不還是多帶些人來了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