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榜當日,晴空萬裡。春風袅袅,如拂面輕羽一般,綿軟可親。熙熙攘攘的朱雀街前,幾百個學子擠在榜單下,讨論名次、恭賀中舉,熱鬧非凡。
高大的城牆上,亮晃晃的陽光照着城牆上張貼着的中舉名單;榜單的右側,則張貼着科舉前十的考生的試卷,供大家欣賞和監督。
“據說陛下親自參與了這場科舉,不知道名次幾何?要是名落孫山……”
一個年輕人張着眼睛往前擠了擠,不知道是對身邊的人說的,還是自言自語。
“陛下的名字不就在榜單裡嗎?第……”
另一個人從人群裡探出頭來,剛出聲,就被另一個老人打斷,“小兄弟慎言!陛下參與科舉,想必考官們也知道,那麼這名次……”
老人面色神秘,似乎握有什麼旁人不知曉的秘密,引得衆人紛紛聚攏過來,七嘴八舌地問:
“老先生的意思是,陛下的名次,可能摻了水?”
“你想想,如果你是考官,會讓陛下中舉嗎?”
衆人陷入沉思。
給皇帝的試卷評分,是一門舉重若輕的活兒,輕不得重不得,既不能讓皇帝排名太靠前而有谄媚、招攬風頭的嫌疑,也不能讓皇帝的排名太靠後,駁了天子的面子。
一陣沉默過後,大家臉上都是一副“你懂我也懂”的表情,正要散開,突然有個人冷冷出聲:
“這次科舉雖未謄抄試卷,但皆為糊名批閱,陛下剛繼位,筆迹文風又怎麼會被考官知曉?這名次,未必是假的。”
此話一出,立刻有人附和道:“也對。況且我看城樓上貼着的策論和詩文,文筆絕佳,确實配得上第四的名次,要是讓我寫,我絕寫不出這樣的文章來!”
衆人便往張貼試卷的位置紛紛挪動,更有好事者,将她的策論一字一句,原原本本地念了一遍。
“寫的也不咋地呀……”以為身穿灰色長衫的老者歪着頭,捋了捋灰白的胡子,搖了搖頭,“俺覺得這都寫得太細節了,根本就沒有整體的主題,行文節奏也……”
那位老者是長安城長住的舉子,考了大半輩子的科舉都未中舉,這一次,似乎也不在榜單之内。
他歎息一聲,古銅色的皺紋在陽光映照下光滑得發亮:“陛下占了這個名次,那就意味着中舉的學子少了一位,也不知是誰這麼倒黴……”
此話一出,學子們的臉色紛紛都變了。
“是啊!陛下占了一個名次,那就意味着,錄取的人少了一個!”
“萬一這個人是我……”
一個年輕人皺着眉開口,語氣充滿責怪和惋惜。
大家也紛紛開始扼腕長歎,似乎都覺得這第五十一名是自己。
李昭甯站在遠處茶樓上,一身青衣,負手而立,靜靜地看着學子們,神色複雜。
她從參與科舉的那一刻開始,便想到了今日,自己的詩文會被拿出來被反複觀摩、批評,她雖然不太在意那些虛名,但落得被人指摘的下場,也是她沒有想到的。
她并不是沒有想到自己在名次上占位的事,隻是第五十一名的試卷……
昨晚,李昭甯看到那張試卷的時候,上面的名字很熟悉:段清。
這是工部尚書段朗的弟弟。
李昭甯聽白居簡說過,這個段清是京城有名的纨绔子弟,凡是風花雪月、花柳繁華之所,就沒有他沒去過的,詩文也寫得一般,平平淡淡,既無亮點,也不算太差。
這樣的人,要中舉,或許得費一番功夫,但這張寫着段清名字的考卷上的文章,雖然竭力地模仿他的筆迹和行文習慣,但文章中的家國之思、肺腑之情,是他絕不可能有的,而工整的對偶、華麗的用詞,也絕對不是他能寫得出來的。
李昭甯與裴硯商議過後,決定先按下不表,待查清楚真相,再為真正的第五十一名考生補上名次。
但她沒想到,她一時疏忽,竟成為了考生們對她失望的緣由。
李昭甯心内煩悶,不想再看,正欲轉身下樓時,突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緩緩從學子們身後走來,手裡拿着一張卷起來的紙卷,步履翩翩。
裴硯?
她邁出去的腳收回來,定定地看着遠方城牆下那一抹亮白色的身影。
裴硯本來就高,白袍白靴,在青黑色的城牆前顯得愈發高大,午時的太陽高高地懸在頭頂,更襯得他的身姿挺拔、如鶴如松。
裴硯雖官場失利,但從小就因為其詩文而聲名遠播,早就是當今文壇領袖之一,因此認識他的人不在少數,視他為精神之師的學子也很多。
他往城樓下一站,大家的議論聲便小了下來,紛紛圍住他。
裴硯展開手中試卷,命人貼在了城樓上。
隻見試卷的頂端用朱筆畫着一個大圈,寫着“五十一”三個大字,明顯是閱卷考官寫上去的,而卷首的名字清清楚楚地寫着:段清。
大家默默地看着那張試卷被張貼上牆,推推搡搡,摩肩接踵,卻鴉雀無聲。
終于有人憋不住,伸着脖子問:
“裴郎君,這第五十一名的試卷,是陛下授意您來貼的嗎?真要錄取第五十一名嗎?”
裴硯淡淡道:“是。”
衆人唏噓幾聲,紛紛寬了心:“原來陛下早就想到了……看來是咱們想太多,中不了舉就是中不了舉……”
李昭甯默默地看着裴硯,眉尾跳了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