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彩歎慰一聲,擦了擦哈喇子,“要是冰淩藍号赢了,你說10億分到我們手裡,能剩下多少?”
麋因頭也不擡地切到印視博//彩網站,看了一眼目前的賠率,“壓冰淩藍号的很少,要是真的赢了,估計公司高層裡也會有不少賠光了褲衩子的高管追殺我們,分到手裡的那點錢不夠跑路的。”
步彩邪邪一笑,“三年前飛廉秋典号爆冷奪冠,他們追殺你了嗎?”
麋因有些恍惚,手裡的動作慢慢停了,她似乎不想回憶,也不想多說什麼,冷淡了很多,“當年博//彩占比賽的比重還沒有這麼大,印視杯還比較純粹。起碼那時候啵唧電器一心隻想赢,他們手裡的機甲型号并不多,不像現在……”
電視上開始播報印視排行榜,船艙裡爆發出一陣青少年的歡呼吵鬧聲,蓋過了麋因的電子音。
“第一名,玉麗雪華号,駕駛員司諾……”
步彩頭頂的二層床鋪發出一聲震蕩巨響,一個十七八歲的小青年扯着自己頭頂的碎發,發瘋一樣跪在床上大喊“司諾你是我的神——”
步彩被吓得飛起半米高,怒不可遏擡腿就是沖着床闆猛踹,邊踹邊喊,“你有病啊?有病就去治!”
“第二名,飛廉秋典号,駕駛員沉希文……”
麋因聽到自己頭頂的二層床鋪也傳來噗通一聲,好像有人跪下了,之後傳來一個神神道道的禱念聲:“保佑我,沉神保佑我,一定要赢啊,老子全副身家都壓給你了——”
步彩頭頂的小青年立馬不滿起來,隔着中間的走道叫嚣,“噢!你,就是你!你胡謅什麼?今年一定是玉麗雪華号赢!上一屆是因為司諾半道退出,沉希文才撿了個便宜!司諾是去偏遠星際參加除蟲任務了,這個時候趁人之危,知道羞恥嗎?”
麋因頭頂的大漢卻滿不在意,躺着翹起一條腿,吊兒郎當答:“我管他怎麼赢的,老子看了十幾篇參賽機甲的分析,都說玉麗雪華号理念落後,上一屆根本不是半道退出,是根本不敢參加決賽,因為司諾輸不起!”
小青年怪叫一聲,就要撲過去物理意義上打成一片,廉價的床鋪經不住他們這麼撲騰,發出一聲慘烈的哀嚎。麋因扛起電腦,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逃出了艙門,背後的壁挂電視裡,電子音停頓了一下,虛拟主播竟然怔愣的幾秒鐘,誇張的語調有些茫然:
“剛剛接到内部知情人士消息,目前印視排行榜第三名,冰淩藍号的駕駛員靳京,在一次機甲調試中發生事故,造成駕駛員重傷,事故原因目前不明。由于靳京是啵唧電器簽約駕駛員,啵唧電器正在全力調查中……”
麋因霎時猛一轉身,視線穿過地上還在扭打的兩個人,死死地盯着牆上的屏幕,她此刻不單是失去了說話的能力,好像還失去了聽力,失去了一切反應,隻知道愣在那裡,無措地面對着命運的無常。
步彩站在她旁邊,還保持着一線神志,皺起臉罵罵咧咧,“怎麼個事兒?我又要失業啦?!”
兩個人半夜到達了藍星第三市的港口,已經累得眼冒金星,疲倦不已。
步彩提議:“反正我們也要失業了,還管什麼機甲維修?先留下來休息兩天得了。”
“不行!”麋因少有的嚴詞拒絕,“我要馬上回去,我要知道發生了什麼!怎麼可能會發生事故?這裡面一定有隐情!”
“我們沒有駕駛員了!”步彩又累又急,氣得當街叫罵,“你真以為這個世界沒有你就不轉了嗎?他們把你當嗎喽而已!你事事都親力親為,沒有材料了還要親自去蟲星搞,我們是機械師而已!我們不是冰淩藍的老媽子!再說了,退一萬步講,冰淩藍号的設計者是鐵寶丹,操作機械師是慕含,跟你有關系嗎?你隻是個領工資的!”
麋因原地轉了兩個圈,不想繼續跟她掰扯下去,默默退開了兩步,“是我先選擇靳京的,不是他們選擇了我,是我先做出選擇的……你不明白,如果沒有了冰淩藍号,我早就退出不幹了,我不能就這麼不明不白地離開……”
步彩皺着眉,盯着她念念叨叨、茫然失魂地一路後退,咣一聲背後撞在修建了一半的建築工事上,背後捆紮的蟲甲發出硬而脆的一聲。她無奈地捂着臉,低頭漫長地吐出一口氣,最後妥協了,“行吧,我看出來了,你天生就是勞碌命,天選嗎喽,說的就是你。我去買票,你等着。”
第三市距離星域中心城路途遙遠,每天隻有兩班運載飛艇經過,兩人最後是搭乘雇傭軍的破爛裝甲,半路有幸遇上了一支私人商隊,搭乘對方的陸行船一路飛馳回中心城的,路上耽誤了一天半。25日中午,兩個風塵仆仆逃荒一樣的人趕回了啵唧電器,收到的通知竟然是靳京小隊原地解散?!
麋因還原地震驚,做不出反應,步彩已經眯起眼睛,陰涼地笑了,将手指捏得咯嘣作響,一邊逼近那個轉述上級通知的家夥,“誰發的通知?教他來我面前說,有膽子胡咧咧,不敢直接告訴我啊?”
小職員吓得戰戰兢兢,一邊後退一邊抱着腦殼,“哎呀呀,都是底層員工,何必互相為難?靳京已經不可能再進行神經鍊接,他報廢了!要不然短時間内給冰淩藍号找到新駕駛員,但是你們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步彩愣住,臉色驚恐,“靳京傷得這麼重?完了阿麋,這下徹底完啦!”
麋因忽然像遭受了當頭一棒,什麼也不顧,調轉方向沖出了辦公室。
“哎哎?”步彩追了幾步,眼看着前面的人以從來沒有過的神速,一晃神就消失了。
公司裡氣氛如常,沒什麼不對勁的,路過茶水間時,甚至各個科室有說有笑,沒有一個人像她這麼狼狽、這麼失魂落魄,仿佛天地崩陷。
經過走廊時,迎面一支小隊走過來,前面的青年蒼白清秀,略微有一些陰沉,鐵鏽色的短發微卷,護目鏡挑高,将碎發整齊地箍了一圈。他眯眼深看了麋因一陣,發出呵一聲輕笑。
“怎麼搞成這個樣子?”沉希文走近,突破了安全的社交範圍,甚至可以說暧昧地貼在麋因腳尖之前,挑起她的一縷碎發,輕輕地别在耳後。
麋因一扭頭,遠離了一些。她已經很久沒有這麼近距離地觀察過他了,一時間氣氛尴尬,情緒也很僵硬。
沉希文身後一組人的表情各異,有人輕佻暧昧的眼光觀察着兩個人,也有人滿臉不屑,看麋因的目光十分冷冽。他微微彎下腰,用平視的角度看過來,背着身揮揮手,示意身後無關人等離開,一邊盯着她口吻涼薄,“走這麼急,趕着去見靳京?他現在是一隻被公司抛棄的流浪狗了,恐怕除了你,沒人還想找他。”
麋因目光陰沉下來,“隻有你們兩個人的機甲,核心設計都是神經接駁,除了學院實驗室派,你們就是彼此最大的對手,他發生的事故跟你沒有關系?誰信啊!”
沉希文全程保持着和煦微笑,除了眼底一抹淡紫色淤痕,略顯得陰森了兩分。他遺憾地搖搖頭,“這件事說明你的命不好,依照你的技術,怎麼樣也應該在啵唧電器裡做個高級工程師的,可惜了,玉麗雪華号的設計者寫着吉維爾,飛廉秋典号是你一個人設計的,觀衆卻隻認識駕駛員和操作機械師。好不容易冰淩藍要混出頭了,靳京現在又廢掉了,看在我們之間的關系……”
麋因提醒他,“是曾經的關系。”
他十分幽默地挑起嘴角,“以前我覺得你像隻小狗狗,可憐巴巴站在角落裡,等着人摸一摸。隻要看到别人勾勾手指頭,馬上就屁颠屁颠地跑過來。現在我倒覺得你更像隻小貓,表面上高冷得很,骨子裡其實還渴望着别人來摸摸頭。看在我們曾經的關系上,如果你需要一份工作,我可以讓你回到我的小組。”
她偏着頭,臉上的表情一言難盡,好像在看一個髒東西,“沉希文,我曾經……确實很不開眼,把你當成了一個偏遠地區出身的純良駕駛員,但是一發現你是個變态,我就立馬更正了我的态度。”
他呵呵一笑,潇灑攤開了兩隻手,“可是世界屬于我們這種變态,那些觀衆就是喜歡看我們這種人大赢特赢,你喜歡站在角落裡等着,等有人發現你,等台下那群傻子透過你這幅狼藉的模樣,看出你的優秀?你盡管等着好了——”
最後一句話,他悄然貼近,唇峰吐出涼飕飕的一股氣,“你永遠也等不到。”
麋因崩潰地沖出了大廈,她以為自己能僞裝起足夠堅硬的護盾,從他面前安然經過,結果證明她不能。
沉希文雖然變态,但他很了解她,也很了解這個世界,他說的屁話竟然是對的。
啵唧電器總部毗鄰海灘,出了側門一路狂奔,就能看見開闊無垠的海域。無數個加班的深夜,麋因經常舉着咖啡杯,對着落地玻璃窗發愣,看着夜幕籠罩下的海浪出神,因為這裡傍晚彤雲飛霞之下的光景非常美,所以也被稱作落日海。
她一路踩着柔軟的沙灘和海浪飛奔,心亂如麻,隻感覺到臉上的眼淚不停沖刷,腳底的浪潮也來來回回。原來隻需要糟糕的一天,就能讓一個人一無所有,崩潰淪陷。一個文明世界的人,也可以瞬間失去立錐之地,沒有任何存在的理由。
“你——”
一個聲音從旁邊穿插進來,打斷了她陰沉沉的思緒。麋因懵懵地扭過頭,看見黃昏裡一頭燦麗的金發,他穿着件已經濕透的工裝背心,半長不短的金發挽了低馬尾。原本挺拔消瘦的身體,現在垮下來,屈膝坐在沙灘上。眼底有一抹猩紅色淤痕,更加顯得可憐巴巴。海藍色眼睛本來開朗而多情,現在多了一抹清淺的陰影,似乎馬上就要洇出淚痕。
麋因正在費勁地思考,該說點什麼,就看見金色的馬尾甩出一條弧線,他一頭栽進淺淺的海潮裡。
是的,靳京昏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