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破酒吧靜谧氛圍的,并不是回答,而是一聲過分唐突的笑。
黑發少年像是課堂上主動答題的優等生那樣舉起手,故作認真道:“報告老師!我下周就成年了!”
那不就是現在還沒成年的意思嗎?
他放下手,又像可愛的女高一樣十指交疊撐起下巴,笑眯眯地說:“但是按虛歲來算的話确實是十八哦。”
為什麼還有虛歲,這種說法隻有上了年紀的爺爺奶奶還在用吧?
四道目光安靜地投射在身上,我猶豫着張了張嘴,最後并沒有吐槽,隻是膽怯地又鞠了一躬。
“哦……好的。抱歉打擾了,我這就離開。”
我利落轉身爬上樓梯。
但是手剛放上門柄,就聽見外面的巷道中傳來耳熟的聲音,與我僅有一門之隔。
“到底跑哪裡去了!真的是這個方向嗎?!”
“我看到是這邊!再往前過去就是車站了。話說島田你沒事吧,都流鼻血了……”
“可惡,那個臭女人——我絕對要揍她一頓!”
啊這。
我松開手,默默後退,又咚咚咚地跑下樓梯,回到了店裡。
“那個,不好意思。”我說,“外面有死纏爛打的追求者正在找我……”
店内的幾道目光重新回到我身上,我閉上眼,雙手合十,無比誠懇地請求:“所以可以讓我稍微在這裡躲一下嗎,我會付錢的!”
*
“聽起來很有意思哎,下次我要對中也試試這個。”黑發的少年趴在桌台上,眸光閃閃地看向我,“啪地一下突然從身後掏出搖過的可樂瓶,然後對着他擰開蓋子!他會露出什麼表情呢?好期待啊。”
“對認識的人這樣做還是不太好吧……”
雖然不知道“中也”是誰,但既然叫得這麼親密,應該不是關系很差的人。
“诶?真的嗎,我還以為開會前偷偷在他的座位放上屁墊的話他會更生氣一點呢。”
……小學生嗎你!
這位“下周就十八歲”的準成年人在我欲言又止的注視中,以相當孩子氣的表情鼓起臉,屈指彈了一下酒杯。
玻璃清脆的聲音響起時,面前應景地輕輕落下一枚玻璃杯墊。老闆将手中那杯淡紅色的液體放在我面前,又端來兩碟小食。
在我無比真誠的懇求下,好心的老闆最終沒忍心把我趕出去,世上還是好人多。
我感動地想。
我端坐在吧椅上,懷中抱着前不久被我當做武器使用的書包,乖巧地盯着桌上那杯飲料。
暖黃色的照明透過玻璃杯壁的網格花紋,在一旁的油漬沙丁魚罐頭和蘇打餅幹上映照出一圈明亮的光斑。
“總而言之,為了三度相會的緣分,來幹個杯吧。”黑發少年笑着朝坐在左手邊的我舉起酒杯。
原本坐在這個位置的青年在我折返回來後不久就先行離開了。他戴着眼鏡,身穿西裝,領帶一絲不苟地系在最上方,俨然一副文質彬彬的學者打扮。
站起身向兩位同伴道别時,他甚至還朝我禮貌地點了下頭。看起來是性格相當嚴肅認真的人。
而在他離開後,黑發少年就自來熟地拍着旁邊空缺下來的吧椅,朝坐在盡頭僞裝空氣的我招手示意。
于是最終,在一聲聲像是彼岸幽靈引誘生者的“快過來~快過來~”的呼喚聲中,我極不情願地像蝸牛一樣緩慢地挪了過來。
“嗯……幹杯。”我捧起那杯紅色的番茄汁,生疏地和對方碰了個杯。
冰涼的液體流入唇齒間,味蕾上轉瞬蔓延起微妙的甜味和鹹味,還混雜着幾絲屬于黑胡椒的辛味。
這就是成年人的口味嗎?實在沒辦法在不違心的情況下給出好喝的評價!
我皺起臉,沉默地放下酒杯。
右側響起氣音般的輕笑。我本能地擡眼,在半米不到的距離下,猝不及防與少年對視。因為距離足夠近,所以能清晰地瞥見那隻沒有被繃帶遮擋住的眼瞳。
像是枯葉般的棕紅色,依稀映照出店内的景色。
他右手撐着臉頰,另一隻手覆在酒杯上,指腹輕輕摩挲杯沿,視線毫不掩飾地落在我身上。
又是那種不含任何情感色彩的、屬于觀察者的目光。像是能透過皮囊直視内心般,讓人本能地感到畏縮。
“太宰治。”他微笑着看向我說,“我的名字。”
簡短的自我介紹過後,他将身體往後仰,讓出一段距離,向我介紹右手邊的客人:“這邊的是織田作。”
“我是織田作,也可以叫我織田作之助。”有着紅褐色短發的青年語氣平靜地向我颔首,“你好。”
……姓名和稱呼是不是反了?而且哪有把名字砍掉一半放進姓氏裡的叫法?我忍不住想,卻沒敢問出口。
在太宰治抓着我問東問西的過程中,紅發青年自始至終隻是安靜地在一旁聽着,偶爾做出一兩句缺乏情緒的狀況外發言。
也許是友人之間性格會互補,這位看上去也是不苟言笑的類型。
我謹慎地點頭問好:“初次見面,您好。我是宮城伊織。”
然後對話就此結束,我們誰也沒繼續開口。但我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而對方卻是一副沒什麼東西要說的三無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