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難受嗎?陳銘生,你别拽,我去找護士。”
楊昭轉身,可是就在準備離開的一瞬,陳銘生用食指勾住了楊昭的襯衣,她回頭,看到巨大氧氣面罩下那張慘白的臉,還有那雙帶着濃濃祈求的眼睛,楊昭看到氧氣面罩下面,陳銘生依稀的唇型,他分明在說兩個字:别走。
她的心猛地抽緊了,她轉過身,溫暖的手掌觸碰到陳銘生那根勾住自己衣服的手指——冰涼、無力。情感的起伏引起了陳銘生的喘息,陳銘生的胸膛有些失衡的劇烈起伏,楊昭撫摸着他的胸,幫他把這口氣順下去,“我不走,我不走。”說着她按下了病床邊上的呼叫鈴。
醫生過來,查看監護的儀器,他告訴楊昭,血氧太低,必須要帶上面罩。楊昭轉過頭,看到躺在床上的陳銘生,他很費力的搖了搖頭,動作很細微,楊昭明白了,她告訴醫生,先拿下來,她會密切關注着,先把面罩取下來。護士進門,把陳銘生臉上的氧氣面罩換成了氧氣管。
護士拖着陳銘生的腦袋,把勒在他臉上的氧氣面罩取下來,陳銘生一直很反常地勾着楊昭的手,楊昭能感覺到,那隻懸空而耷拉着的手臂,其實已經使出了陳銘生全部的力量。楊昭托着陳銘生的胳膊,想讓他放下來,歇着,可是那根涼涼的手指一直緊緊勾住她,好像怎麼都不會松開。
取下氧氣面罩,楊昭看到,陳銘生瘦的有點脫相的臉上,留下兩道很深的紅印子,護士快速地把氧氣管挂在陳銘生的耳後,放在口鼻之間。
戴上氧氣管,陳銘生貪婪地吸了幾口,他竭盡全力,擡起自己的肩膀,轉過頭,面向楊昭。
陳銘生嘴唇顫動了兩下,沒有發出聲音,他皺着眉頭,似乎在蓄力,楊昭探過身子,貼近陳銘生,隐隐約約她耳邊聽到了陳銘生的喃喃的聲音。
“我做了一個夢。”陳銘生氣息很弱,聲音似乎沒有經過聲帶的震動,隻存在唇齒之間,“楊昭,我夢到我死了,孟婆就要拉着我喝孟婆湯了,可是我…我為什麼看到,你要過來找我。”
楊昭擡眸,陳銘生那雙眼睛裡,出現了她重來沒有見過的悲戚——那是她自己重來沒有見過的悲戚和絕望。任何時候,哪怕是陳銘生說歸期未定,哪怕是他說治不好,分開,都沒有流露出這樣的失落和絕望。
那雙眼睛裡的痛,她心裡咯噔一下,是剛剛自己喊的話,讓陳銘生聽進去了?
陳銘生的下颏和嘴唇顫抖着,接着說:“你在家裡寫完遺書,去浴室割腕,我看見血流出來,我拼了命的喊,你就是聽不見…”
陳銘生停頓了一下,費力的呼吸着,然後,他瞪着楊昭,硬梗着脖子,使出了全身的力氣說:“你不能跟我走——你不能——”
他額頭和脖子上的青筋,因為情緒,一根一根,橫七豎八地扭曲着。
話音剛落,楊昭就聽到旁邊的監護的儀器,兩三台開始同時蜂鳴,躍動的屏幕,閃着慘白的光,印在陳銘生的臉上,把崩潰絕望演繹的淋漓盡緻…
楊昭笑了,他觸摸到了陳銘生心底最柔軟的地方,她在心裡想:陳銘生,你的軟肋是我嗎?
那一刻,她好像不緊張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份深深的釋然。
“陳銘生,你舍不得了?那你别走了,好嗎?”
陳銘生擡起了胳膊,那隻顫抖的胳膊,想去摸楊昭的臉,可是擡到一半,就無力滑落,蓦地,楊昭用柔軟的手掌,托住那隻枯瘦的手,讓後緊緊貼在自己的臉頰上,她柔聲道:“答應我,别走,陳銘生。”
楊昭柔軟溫暖的臉頰,撫平夢靥深深的傷痛,陳銘生笑了,那是一個脆弱卻又完整的痞笑,“嗯,畢竟孟婆的湯太燙,我還喝不了。”
楊昭笑開了,“都這樣了,還貧。”楊昭把被子重新幫陳銘生蓋好,她看到陳銘生臉上的憔悴和疲憊擋都擋不住,“話說完了,再歇一會吧,天還沒亮呢。”
“嗯,你别走。”
楊昭笑了,“陳銘生,越來越粘耍賴皮了,我不走,就在這陪你。”
陳銘生很滿意地笑了,他費力地擡起胳膊,拉住楊昭的手。
“睡吧。”楊昭緊緊地抓住那隻有些無力的手。陳銘生看了一眼楊昭,然後輕輕地閉上了眼睛。
城市的東方,漸漸泛起淡淡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