誦念還在繼續着,耳邊時不時能聽見幾句私語,但夏油傑不管怎麼找,都沒找到說話的人。
“小子,注意禮貌。”反倒被旁邊的大叔教訓了一句。
他隻好跟着其他人繼續低垂頭顱,聆聽悼詞。
【你走得太快,把我們落在了後面。】
【但我相信我們遲早會再次團聚。】
【等那時我們再一起登山吧,大西。】*
悼詞進入尾聲,念着的人似乎終于忍不住,幾滴眼淚從臉龐滑落,打在手背上。
現場陷入了安靜,隐隐有幾聲啜泣響起。
接下來就是出館了。
架着棺材的車啟動,人群也開始緩緩散開,為送葬車騰出一條路。
流動的人群将森文太郎淹沒,夏油傑看去,在最後,隻看到了一雙眼睛。
仍是那雙燃着火焰的眼睛,隻是染上了些許哀傷。
人影輕易地遮住了對方瘦削的身體。
——從那之後,他就再也沒見過森文太郎了。
人們擠做一堆,目送着送葬車遠去。
橘泉紀帶着夏油傑從中掙出,剛想換個人少的地方,就與一個詫異的目光對上了。
遊離在人群外的男人正抽着煙,吞雲吐霧,顯然沒想到會有人在這種時候跑出來。
他上下打量了兩人幾眼,又猛吸了一口手中的煙,随後摁滅,轉身離開。
“……你是大西的搭檔吧?”
抱着試探的心思,橘泉紀直接問了出來,男人腳步一頓。
“能告訴我事故原因嗎?”他再接再厲。
“石頭正中腦袋,墜崖。”男人沒有回頭,雖然他的聲音和電話中相比有點區别,但還是能聽出他就是那通來電。
“我的意思是,他為什麼要去八嶽。”
橘泉紀記得大西提過近期的登山安排,截止到雙子山,根本沒有八嶽這一選項。
“我提議的。”轉過身,建築物的陰影打在他的臉上,看不清神色。
“……大西不是會因為一句提議就改變行程的人。”
“……答案很重要嗎?”
“很重要。”
對于還活着的人,答案很重要。
“……啧。”男人看起來有點煩躁,撓了撓頭,“報道不都寫得很清楚了嗎?你自己去找找不就知道了。”
對于登山屆新星的意外逝世,誰最好奇?無外乎媒體。
答案是,為了營救沒有做任何準備就上山的學生而亡。
“你的答案更重要。”直覺讓橘泉紀這麼回道。
“……”
漫長的沉默。
“……是我讓森文太郎去的。”
“……你滿意了吧?”他還是說出了最起始的原因。
出于利益的目的,想再造一個“登山的天才”,他引誘了森文太郎前往八嶽,結果後續事件走向完全失控。
時任運動雜志記者的男人手摸向口袋,想再點一隻煙,眼睛瞥到一旁沉默的夏油傑,又收回了手。
“想怎麼宣傳我就怎麼宣傳我吧,随你。”他改為雙手插兜,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那山石墜落的時候,你們有做出什麼措施嗎?”橘泉紀從大西政雄死亡原因的另一個角度切入。
“我們帶了頭盔,石頭落下的時候我還提醒他,讓他趴下。”
趴下,讓身體緊貼岩壁可以規避大部分的傷害。
“然後呢?”
“不知道為什麼他愣神了,沒有及時反應過來。”
……愣神了?
就是這麼一個小小的原因嗎?
旁邊一直沉默聽着的夏油傑多少有點不敢置信,他擡頭看向面前的兩個人,誰知他們竟都平靜地接受了這一點。
——他們知道,在山上,任何失誤都會帶來不可挽回的傷痛。
橘泉紀回了少年一個表示安慰的眼神。
“你說……他愣神的時候,在想什麼呢?”男人說完這些話後,失去了剛開始的無所謂,變得頹然,反倒問起橘泉紀這個不在場的人。
“不知道……”被問的人誠實地回答道。
“我也不知道……”
“……”
又是一陣沉默。
“……”
“還有什麼要問的?沒有的話,我先走了。”他長出一口氣,說出真相,像卸下了一點重擔,但身上仍有無形的東西壓迫着他。
他揮了揮手,最後看了一眼夏油傑後,隐入黑暗,“祝你們好運。”
聲音帶着一點歎息。
......
結束對話,橘泉紀帶着夏油傑又返回了參加葬禮的隊伍。
“先生,大西老師那時候到底在想什麼呢?”雖然明白橘泉紀不可能知道,但夏油傑還是忍不住想問——他還是接受不了,竟然因為一個愣神,就有人為此失去生命。
——生命的逝去難道如此輕易嗎?
他明白生命的脆弱,但不知道如此脆弱。
“我不知道,”橘泉紀還是原來的回答,他的目光望着送葬車消失的街頭,“也許以後會知道吧。”
沒有人知道大西政雄那一刻到底在想什麼。
——隻有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