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發出一聲悶響,遲滞的空氣捂得人心慌。這次的天氣預報依舊不靠譜,不僅沒有放晴,葬禮結束後,還下起了淅淅瀝瀝的雨。
因為一個死人聚集的人們,被雨打散,來不及互相推诿的拜别,隻得說幾句“下次再見”,便匆匆離去——短暫的悲傷情緒得到釋放,明天又将為别的事情忙碌。
大西政雄的葬禮就在這樣的氛圍中,落下帷幕。
很難叙述現在是何種心情,夏油傑撐着傘站在雨中。
有人說,人的一生會有三次死亡,心跳停止是第一次,标志着個體生命的終結,此後既不能開口說話,也不能思考;葬禮作為第二次死亡,是社會學意義上的死亡,經過葬禮,死者與生者世界的聯系将被斬斷;而第三次則是被徹底忘卻,不再存在于任何人的記憶中,整個世界都與死去之人無關。*
聽着耳旁青年緩緩道來的講述,夏油傑意識到之後都不可能再會與大西政雄有任何的交集——手機裡還沒使用過的聯系方式不會再聯系到他,去他工作的高中也不會再遇見他。
——但一向很好的記憶力,還能記起這個接觸不多的人的樣貌。
——他大概知道父母為什麼會同意他來參加這次的葬禮了。
“回家吧。”橘泉紀的聲音透過雨幕傳來,像隔了一層膜。
夏油傑點了點頭。
兩把傘在不規則運動的人群中穿行,雨越來越大,噼裡啪啦地落下,遮蓋了傘外的一切喧鬧,人在傘下,就像處于另一個世界。
“回去再跟他們聊聊吧……”
聲音被雨打得破碎,分不清是青年說的話還是自己說的話。
“嗯……”但他還是做出回答。
“這次隻能靠你自己了……”橘泉紀也曾嘗試勸說,但都被不痛不癢地婉拒,而且作為外人不好直接插手。
“沒事……”夏油傑語氣平靜,“這次我會好好跟他們說清楚。”
這次,不管他們聽或是不聽,不管是不是還會發生争吵,他都會繼續嘗試。
聽聞此言,在其看不見的地方,橘泉紀露出了欣慰的表情。
——
站在家門口與鄰居先生分别,深吸一口氣,随後推門而入。
“我回來了。”
——
晚飯時間,一如過去的幾天,餐桌上,除了夏油亞子時不時說幾句話,隻剩碗筷碰撞、飯菜咀嚼的聲音。
“……我果然還是想要登山。”毫無征兆,這句話就擺了出來。
話語落下,這下餐桌上連一點聲音都沒有了,氣氛凝滞。
一旁的亞子捏着碗筷的手微微發白:“你是在說笑嗎?”
夏油源緩緩放下手中筷子,眼神銳利地盯了過來,“你最好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想清楚再說話。”
“我知道你們最在乎我的安全,”處于風暴的中心,卻不改顔色,他的聲音很輕,卻很堅定,“所以我才更要說清楚,我之後還想去珠峰——這不是一時沖動。”
“希望你之後還能堅持,”父親抱着胸,冷笑道,“才多大就不知天高地厚,看來之前還是對你太好了。”
“傑,你明明去了那場葬禮,就沒有什麼想說的嗎?”母親語氣急切。
“我想說……”他停頓了一下,“謝謝你們。”
“謝謝你們一直以來的教導和扶養,我能明白你們的心情,也正是如此,我更應該告訴你們我的想法——我不會放棄,這個目标一定會實現,并且未來兩年我都會為此努力。”
“努力到能将一切危險阻隔。”
他的眼睛掃過源和亞子,沒有在他們身上停留,最後落在了自己的雙手上,仿佛透過薄薄地皮肉,能看見下面湧動着的怪物。
“……真的不能換項運動嗎?比如跑步啊,打網球啊……”亞子還想做點最後的努力,“這真的太危險了,而且兩年後的事情誰都說不準。”
她最為了解夏油傑,認定方向即使撞破南牆都不會回頭,誰都留不住他。在雙方僵持的一個星期裡,她早已見識過對方的倔強。
“你非要這麼執着嗎?難不成這個能比我們還重要?”夏油源一改先前的怒火外露,這次反倒沉聲問道。
少年聲音依舊沉穩有力:“為了這個目标,無論如何,我都需要你們的支持,我也相信你們最終都會同意。”
“你們不是也很擔心我的學習嗎?我保證這次期末,包括之後每一次考試我都會是第一。”
比起勸說,更像通知;比起交流,更像談判。
“說得真好聽,”父親的臉色稍霁,“但我依舊不同意——不管是攀岩登山,還是你那個遠大的夢想。”
“無論如何,我也不會同意的,私心吧。”
這句話沒有什麼道理可講,單純做了個宣判。夏油傑為此盯着父親,不說話。
雙方都油鹽不進,僵持不下。
“但是,父親。其實你也攔不住我,不是嗎?”
這句話像挑釁一樣——準确來說,這就是挑釁,這挑釁被扔進了沉默的油鍋中,徹底炸起了夏油源的怒火:“你——”
誰知,夏油傑丢下這句話,又說了句“我吃完了”,就下桌迅速地跑回房間。
“臭小子!”氣結,這個兒子多是順從他們的想法,誰知第一次反抗就反抗了個大的。
“你看看他——”良好的教養讓這個男人半天憋不出一句髒話,“氣死我了!真是氣死我了!”
“你也是,不知道好好說話。”亞子圍觀全程,冷哼道,一拍筷子,開始收拾餐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