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内,祁允辭同賀遇兩人怡然自得,卻已經給跪在堂下的人極大的心理壓力。
除卻桑榆,她倒是放下了一半的心,就是不知道這個案子牽動了奪嫡中的哪一步,讓太子爺和太子妃兩人共同出面,她暗恨了一把自己前世,家族聯姻最後雙雙出軌的親爹親媽還有私生子的弟弟,畢竟要不是為了争家産,她應該學的是曆史,研究的也應該是的大梁這一時期的風華,總好過如今兩眼一抹黑。
“取來了?”
祁允辭懶洋洋的倚靠在椅子上,拿過那份賣身契,白紙黑字,桑榆的姓名就在上面,官府文書更是一樣不落,賣身葬母的緣由上甚至還有桑榆的手印。
“娘娘,請娘娘做主,草民未說半句假話啊,若是草民所言有不實之處,願遭五雷轟頂之災。”此時的鄭全難得聰明一回,想起自己對這個小妾的買賣在理論上不存在任何問題的。
祁允辭的手指拂過文書,偏頭越過賀遇,對着鄭大人開口道“大人,本宮對大理寺的要案審理并不擅長,還是請大人來看看吧。”
祁允辭示意,交上了文書,隻是和賀遇有了短暫的眼神碰撞,輕飄飄的,随後又默契移開。
“鄭大人。”賀遇開口道“元和五年大理寺的第一個案子便落在了你的手裡,還涉及到孤的妻子,你可定要好好判,徇私枉法者,罪不可饒;殺人取命者,以命償之。”
“是。”
鄭大人敲響了驚堂木“本官且問你,桑榆,你可會寫字。”
“回大人的話,民女會,民女的父親如今官居要職,更是三年前的進士及第,如何不會,正是因為他們将民女迷暈了,這才導緻民女是蓋的手印而非簽字據。”
“可官府明文規定,奴隸買賣,簽字畫押即可。”桑成驟然開口“你如此說話,誰知道又有幾分真假。”
鄭大人直接打斷道“桑大人,這裡是大理寺,本官在審案,可有你插嘴的分兒?”
祁允辭扯了扯賀遇腰間的玉佩,附耳問道“這位桑大人是不是腦子不太好,他不會真以為查不出他是不是誰的爹吧?”
賀遇反手握住了祁允辭的手,冰涼的指尖劃過指腹,更湊近了兩分,溫熱的氣息在祁允辭的耳邊浮動“說不定他覺得李太尉一定會保下他。”
桑榆回答完鄭大人的問話後,挺直的背脊略有彎曲,受刑過後的冷汗再次冒了出來,她小聲的呼吸着,就撞進了看好戲的那一對夫妻眼裡,祁允辭甚至還沖她勾起了一抹笑意,漂亮的眼中帶着上位者的憐憫和玩世不恭的戲谑,那種眼神她上輩子太熟悉了,不知人間疾苦的幸運兒。
“桑成,不要顧左右而言他,本官再問你最後一遍,她是不是你的女兒,你可有在定州娶妻生子。”
“有。”
桑成最終還是洩了氣,承認了此事,畢竟不論再怎麼負隅頑抗,被查出來也是時間早晚的問題“但大人,下官雖嫌惡錢氏粗鄙不堪,卻并沒有違反律法,下官早已寫了休書一封,更沒有買兇殺人,追殺糟糠之妻,這純屬誣告,若做此事,下官還怎堪為人,二來下官的女兒被教的如此頑劣不堪,甚至敲登聞鼓誣陷自己的親生父親,這是何等不孝,還請大人明察,還下官清白。”
“現在承認是自己女兒了?早幹什麼去了。”祁允辭開口,放松的倚靠在賀遇臂彎搭上的椅背上,隻是瞥了一眼,桑成便已經自覺跪下“娘娘,這讓下官如何認,狀告生父,前所未聞,甚至對于錢氏的死都不願意加以求證,就空口白話污蔑,這樣的女兒,下官實在是……”
話還沒說完,就被祁允辭冷笑一聲打斷了“那桑大人冷眼旁觀女兒受辱,淪為奴仆賤妾的時候都不知道有所回護,也确實難堪重任,禽獸不如。”
祁允辭起身,不再搭理他們,反而走到了桑榆的面前,鉗住了她的下颌,華麗的裙擺落在了地上,賀遇擡手,便有華歲上前替她整理。
“說說吧,有什麼證據,要是有,鄭大人必為你做主,對吧?”
“是,是,那是自然。”鄭大人根本沒想到此時的太子爺根本不願開口,反而是緊着太子妃主導案件,這也是前所未聞的一樁奇事。
“回娘娘的話,民女并無證據。”桑榆再拜稽首“民女隻是在暈倒前聽見殺人者說我與母親擋住了他們主子的飛黃騰達,再娶新婦的路,至于桑大人口中的休書,民女也确實見到了。”
桑榆驟然望向桑成,跪在地上卻挺起腰杆,直直指向他,怒吼道“那封休書,混着我母親的血,一并落在了亂葬崗!”
赤紅的雙眼,沙啞的聲音,宛若是擱淺的遊魚最後奮力的一撲。
“諸位大人,萬望諸位大人明鑒,下官并未做此事啊。”
鄭大人在此刻問道“桑榆,本官做事講求證據,而非情理,既然你沒有任何呈堂證供,讓本官如何幫你?隻得将你收押,容後再審,派人前往定州尋求證據。”
祁允辭松開了手,微微抿了一下唇,剛準備開口,就被桑榆打斷了“大人,您是好官,所以民女想要狀告另一件事,而此事,民女有證據。”
“什麼事?”
“民女要狀告,定州城内官商勾結,拐賣良家婦女,逼良為娼,官官相護!”
此話一出,連賀遇都變了臉色,雖然是轉瞬即逝“大膽桑榆,你可知,你在說什麼?”
“回太子殿下的話,民女知道,這是定州青樓内一部分良家子的籍貫與姓名,諸位大人一查便知。”
賀遇擡手,那份用鮮血寫就的絹帛,便到了他的手裡,每一個人的身份都很詳盡,甚至不是出于一人之手。
在此刻,祁允辭才明白,桑榆真正想告的是這件事,而非母親之死。
“大膽!”鄭大人驟然拍響驚堂木“公堂之上豈容你等胡鬧,來人,給本官把這些信口雌黃的人拿下。”他轉過身,對着賀遇拜道“太子殿下,這小女子分明就是将大理寺當作可以玩鬧之所,請殿下放心,下官必定将此事審結。”
顧時安拿着茶杯的手頓了頓,他知道這件事若是真的,恐怕就要上達天聽了,已經不是幾句話能夠說清楚的,幾方勢力魚龍混雜,這女子的性命怕是難以保下了。
“大人,李小姐來了。”
祁允辭擡眼,坐回了賀遇的身側“一出好戲啊,比戲班子唱的好看。”
“你要是想看,孤就命人去給你寫話本。”賀遇懶洋洋的,似乎對此事的博弈并不上心,就像是所有的事情還抵不過自己太子妃的展顔一笑。
“臣女見過諸位大人與太子殿下,太子妃。”李妍行禮道,随後反手就給了桑成一巴掌“是臣女識人不清,臣女于三年前對其一見鐘情,從未想過他竟已有妻兒,但臣女寡居多年,卻早已對其傾心,是臣女對不住桑家娘子。”
李妍握住了桑榆的手“桑小姐,你要是不嫌棄,哪怕是桑成這畜生與我成親後,你依舊是他的大女兒,絕不會少你一分一毫,李家就是你的外祖家,你覺得如何。”
祁允辭叫華歲給她上了杯茶,饒有興趣的觀賞着這出認親大戲。
桑榆掙開了李妍“夫人,民女對成為誰家的小姐并不感興趣,請鄭大人做主,民女願與桑大人一刀兩斷,絕不影響他的前程。”
鄭大人歎了口氣“此事容後再議。”
“還容後什麼?”祁允辭放下茶杯“本宮替你做主,五天後,上重刑,子告父者,該殺,但另有隐情,貶為庶人,永世不可再獲良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