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家各戶在家門口支起桌子,擺上水果幹貨,上香放鞭炮,一時之間煙火炮竹聲聲入耳,此起彼伏。
巡遊過晌午,隊伍折回鎮中心,寬闊平坦的場地上擺了近百張圓桌,幾百來人陸續落座,等待開宴,這就是巡遊散牌後的飲福——大家夥圍在一起吃飯喝酒,祈求神靈保佑賜福。
因着姥姥是曆任神婆,再加上姥姥占星蔔卦的能力,所以被安排在首位桌。
沐知然左盼右望,拉着沈清規随意找了一桌落座,“等會吃完飯,就沒什麼事,廣場會組織一些活動,剛才巡遊的隊伍也會留下來繼續表演,黃昏的時候會辭神,敬拜送神,最後就是點天燈。”
沈清規聽得認真,點了點頭。
“沐知然──”身後倏然傳來耗子興沖沖的聲音,緊接着耳邊落下一陣風,人就坐在沐知然身旁的凳子上,“你朋友好厲害,看不出溫溫柔柔的人竟然如此擅長。”
“那是。”沐知然得意揚着腦袋,仿佛被誇獎了一般。
“耗子。”身後又傳來一聲,聲音溫婉動聽,卻帶着一絲不容拒絕的強硬,“你坐旁邊去。”
耗子轉頭瞧見是江淩兩姐弟,于是騰出一個位置給江淩,還不忘拉着江顧坐下。
江淩撫着裙子坐下,“然然第一次騎馬,還适應嗎?”
“适應。”沐知然笑了笑,藏在桌下的手指悄悄捏了捏沈清規的指尖,回應道:“有人帶着就不怕,騎馬挺新奇的。”
“那就好,這次回來打算待幾天呢?”
“後天就準備回去。”
“這麼快?”
“還還其他事放不下。”
“好……”
兩人交談間,菜陸續上桌,江淩起身為沐知然打了一勺甜湯,“我記得你最愛吃這個。”
“啊……是,謝謝江淩姐。”沐知然望着碗裡被煮得軟糯的丸子,一早上的疲憊頓時消失殆盡,拿起湯勺正想嘗嘗,卻感覺掌心似有似無被撓過,癢癢的。
她側頭看着沈清規,後者靠近耳畔,半是調侃,“沐知然,你要喂我吃飯嗎?”話說完,還動了動桌子底下被沐知然捏着指尖的右手。
沐知然微怔,臉紅的松開手,擡眸便跌進對方溫潤的眼眸深處。
“然然,你試試這個,很久沒吃過吧。”江淩瞧見兩人桌子底下的動作,笑着打斷,筷子伸像盤中欲夾家鄉菜給她。
“……好,我試試。”沐知然點了點頭,不着痕迹端起碗躲過江淩的好意,先一步夾起菜,還不忘喊她,“江淩姐也快吃。”
江淩手一頓,笑了笑,将菜夾到自己碗中。
“好吃。”沐知然打着哈哈,随後眼前一亮,擡手夾了一塊土豆給沈清規,低聲道:“月亮試試這個。”
“好。”沈清規夾起土豆,見金黃脆皮的土豆塊裹着一層調料,聞起來極香,“沐知然,這個……”
“你想問怎麼做是嗎?”沐知然打斷她,笑意盈盈解說,“先把小土豆去皮對半切,浸泡半小時以上,過濾晾幹,放入油鍋炸至表面金黃酥脆,撈起濾油,然後加入調料拌勻。”
“不過,這個調料才是至關重要的作用,椒鹽,辣椒粉,花椒面,花生碎,白糖,最後再加點芝麻粒,酥脆麻辣鹹香。”
“香……對了,廚師還加了迷疊香。”
迷疊香……
沈清規正要将食物送入口中,聽到熟悉的詞眼,身形一頓,筷子上的土豆便抖落地闆。
“抱歉……”她俯身将土豆包入紙巾,拾起放在碟子中。
“沒事,我再給你夾一塊……”
“沐知然……”沈清規制止她的動作。
“嗯?”
“其實……”沈清規無奈歎了口氣,“我吃不了迷疊香,過敏。”
沐知然一驚,随後收住驚訝的目光點了點頭,表情帶着一絲懊悔。
飯後,大家都各自散開,年輕力壯的小夥子勤快将半個廣場的桌椅撤掉,騰出空間讓隊伍表演,讓商販支攤,一時之間廣場熱鬧非凡。
沐知然牽着沈清規避開人群,找了個安靜地方坐下。
“怎麼了?”沈清規捏着她的臉,“悶悶不樂。”
沐知然抿唇,半晌才開口,“所以上次在海邊,月亮過敏也是因為吃到迷疊香的食物。”
她的聲音突然變的低沉含啞,如梗住般,帶着顫,“是我夾的那塊牛肉。”
沈清規凝滞,松開捏臉頰的手,轉而擡起輕輕壓了壓她的腦袋,“沐知然,你沒錯,我不曾告訴過你對迷疊香過敏這事,你怎麼會知道?怎麼能怪你。”
“趙叔知道這事,所以飲食上不會放迷疊香,你那天夾過來,我理所當然就吃了,不是你的錯,可能中間做菜環節不小心放了。”
“無論如何,都是我對月亮了解不夠。”沐知然垂着眸,“如果知道了,就不會犯剛才那樣低級的錯誤。”
沈清規見眼前的人陷入牛角尖,心下一動,“沐知然,我叫沈清規。”
“昂?”沐知然疑惑擡起頭。
她眉目溫潤如玉,“對迷疊香過敏。”
沐知然秒懂,“那你最喜歡吃什麼?”
“沒有特别喜歡的,也不讨厭。”
“如果我惹你生氣了,你會告訴我嗎?”
沈清規一怔,她以為沐知然會問一些喜歡或者不喜歡的話題。
而沐知然看着沈清規緘言的模樣,呐呐開口,“我知道了,月亮不會告訴我。”
“沐知然……”
“所以,月亮生氣是什麼樣子的?認識月亮以來,都沒有見過你生氣,好像永遠都是穩定自洽的樣子。”
自洽嗎?
沈清規垂眸,眼底是一閃而過的自嘲,“我沒你說的那麼自洽,沐知然,我也有自己都無法抗拒的情緒化……”
“比如說?”她問得快,幾乎脫口而出,迫切想知道什麼事才能影響那一潭深水。
沈清規笑了笑,“你不知道嗎?”
目光誠摯清澈,沐知然微微低下頭。
好像,是知道的。
兩人閑聊,下午的時間過得快,在流逝的時間裡兩顆心慢慢挨近。
“月亮,我們去走走逛逛,還有一小時就到辭神時間。”
“好。”
并肩而行,街上人流如織,兩人沿路逛各個小攤,買了飾品又買了小吃,肚子墊了三四分飽。
“月亮,我們回中心廣場吧。”
“好。”
越臨近辭神時間,通往廣場的人就越多,人擠人,道路黑壓壓一片,她們随着人流而行,被裹挾着向前。
“小心……”沈清規眼疾手快将沐知然拉向自己,避開從岔路口嬉戲蹿出的人。
而這長臂一攬的慣性,讓沐知然踉跄入懷,鼻尖輕撞上柔軟的紅唇。
“抱歉啊。”冒失的人笑容局促,目光肆無忌憚打量,最後狡黠落在沈清規,語氣頗為輕浮,笑嘻嘻道:“不過你們看起來這麼軟,撞一起也不疼的吧。”
沈清規目光一沉,微眯了眼,拉着沐知然擡腳就走。
留下身後的男子砸吧嘴,“真夠味。”
黃昏時分便是辭神之際,在這之前,祝壇下的空地早就擺下近百隻豬,神婆在壇上再次祝禱,一番過後,開始蔔卦送神。
儀式結束後點天燈,天燈一亮,神明已啟程。
霎時,煙花爆竹齊鳴。
看煙花的人聚集在一起,熙熙攘攘下,本就怕熱的沐知然沁出一層薄汗,她勾了勾沈清規的手指,“月亮,我們回去好不好。”
“好。”她勾唇回應,本身就不愛熱鬧,唯一的喜好和情感都在沐知然身上。
沈清規護着沐知然朝人群外走,十餘分鐘才走到寬闊之處。
逆流而外,在人群裡尤為突出,也讓舉目四顧的男子一下就發現她們。
離開人群,空氣變得清新,夜晚的冬風拂過臉頰,沐知然微仰着頭,風吹過脖頸,滲入毛孔,她不禁勾唇,“舒服。”
“當心着涼。”沈清規無奈拉了拉她的衣服,“别貪涼。”
“好哦~”她維持着仰頭的姿勢,眸光清亮,“月亮。”
“嗯?”
勾着的唇溢出笑聲,她擡手指了指沈清規身後,“月亮。”
月如玉盤挂蒼穹,清淺的光灑在寬闊的田野裡,無邊無垠,似月光編織的布列。
沈清規微不可察歎了口氣,眸光似水染上月光的缱绻,“沐知然……”
“呦,原來你們在這啊。”一道突兀的聲音從身後傳來,緊接着傳來的腳步變得快而雜。
四人身影漸漸清晰,為頭走來的正是剛剛岔路口冒失的人。
來者不善,善者不來,何況還四個人。
沐知然下意識攥着沈清規的手,身形一動擋在她前面,明媚的小臉一沉,“有事?”
“小妹子,難得天燈節熱鬧,哥哥們當然是想邀請你們兩位賞臉一起看個花燈吃個宵夜。”
沐知然冷笑,“家有門禁,不去。”
“是嗎,這鄉裡鄉親,沒有哪家不認識的,阿潮腿腳快,我讓他去和你家裡人報個信。”男子朝身後給了個眼神。
“不用,我們自己打電話。”沐知然翻出手機想打電話報警,卻被男子喝住,“妹子,你這就沒意思了。”
他上前一步,目光突然變得陰鸷,如狼般落在沈清規身上,是勢在必得的欲求。
沐知然觸及這眼中的陰暗,心底一沉,将沈清規攏在身後,完完全全遮擋住男子肮.髒龌.龊的目光。
沈清規微微發怔,看着擋在自己身前,身姿挺拔的人,不禁嗫嚅,“沐知然……”
“嗯?”她偏頭,壓着聲告訴她,“别怕。”
别怕……
沈清規勾着唇,她知道沐知然心裡是害怕的,不然攥着自己的手,手心怎麼都沁了薄汗。
隻是啊,這人還是一如既往将自己護在身後,無論什麼時候,什麼情況。
十五年前的沐知然告訴她,“姐姐,别怕。”
“不怕。”溫潤的眉目一點點融化在純色月光中,印着淺淺的光亮,沈清規噙着笑,紅唇皓齒,絕色如斯。
男子瞧見這笑,眼裡閃過一絲瘋狂的光芒,想得到那抹光的念頭愈發強烈,語氣逐漸變得不耐煩,聲音刺耳難聽,“大白天頂着這滿脖子吻痕到處走,不就是在求歡,别裝什麼黃花大閨女,指不定等會笑得更歡。”
不堪入耳的詞讓沐知然猛地睜大雙眼,她僵硬轉過頭,在月光下,沈清規脖頸上斑駁痕迹清晰可見。
怎麼可以……
是自己害了月亮——
沐知然慌亂奪過沈清規挽在手上的鬥篷,正想披在她身上,卻被阻止。
沈清規勾唇一笑,笑容冷如冰霜,“又如何?”
“什麼?”男子怪笑道,“你不自重,休怪哥哥我下.流。”
呵。
我滿身吻痕紋身又如何?
我抽煙喝酒打架又如何?
我身着張揚性.感又如何?
我孑然一身自由又如何?
我肆意野蠻生長又如何?
那些偏見、标簽、惡意诋毀都不該是束縛。
從來沒有人能定義女性。
她們是不能被定義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