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小友,你真得管管。”
那老大夫一張臉滿是苦相,他這幾日來了幾回,次次都被回絕,且态度一次比一次強硬,這次幾乎是被餘淮水打出來的。
“他那腿真不能再拖,也就是冬日天冷,若是夏日估計早就潰爛了。”
老大夫妙手仁心,見不得病人自暴自棄,即便是被餘淮水拒絕多次,仍是日日都來。
“還有那屋裡的…那個東西,還是早早處理,否則也是塊心病啊。”
傅明歉意地拱手,留寶環和醫師在屋外,隻身一人小心推開屋門探頭進去,餘淮水正坐在桌案前,盯着擺在正中的東西發呆。
那顆人頭已被重新包了起來,用了厚厚的一層褥子,包的嚴實,還打了個規整的結,若非知情人是猜不到裡頭的東西的。
“淮水。”傅明小聲喊道,桌邊的人木木地挪了一下,回了一聲:“嗯。”
“...臧遠托我告訴你,大黑的傷已經好了,咱們回家時,可以帶上他。”
傅明不敢提治病的事,隻得搬出臧遠剛剛教過的法子,希望能有奇效。
餘淮水又靜了下來,那個單薄的背影比傅明記憶中的還要瘦弱,似乎隻有幾日,他便枯槁了。
就這麼默默等了許久,傅明還當這次也得不到回應,暗暗地歎氣往外去,才聽到一聲帶着鼻酸哭腔的:“好。”
這是幾日裡餘淮水頭一次有了别的反應,傅明連忙應聲,這有了反應便是好事,沒成想,餘淮水竟又開了口:“二哥.... 把醫師叫回來吧,我的腿也該好了。”
傅明心頭一跳,生怕他反悔,趕忙招呼候在外頭的醫師進來,寶環見餘淮水轉了性,探着頭往屋裡瞧,臉上許久不散的陰雲也跟着散了。
餘淮水也許真是想通了,清了創敷了藥,還要了粥菜來吃,隻是不知為何喝着喝着又哭了起來,喝了小半碗便不動了。
傅明托着那碟子未動的菜和粥出來,瞧了瞧那碗裡的東西,心裡念叨這八珍香米粥以後是不能再要了,似乎又白白的引得餘淮水傷心。
日子一天又一天的過去,餘淮水腿上好了個七七八八,臧遠也來看他,一同,也帶來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淮水!”
坐在案邊的餘淮水渾身一震,訝異地回頭看去,風塵仆仆的翠翠赫然站在門前,她似乎瘦了些,衣裳也髒,可見到餘淮水的瞬間她卻先變了臉色,急急地上前詢問:
“你這是怎麼了!怎麼瘦了這麼多?”
“...”淚花在餘淮水的眼眶裡轉了幾圈,被他硬是咽回了肚子裡,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十分假的笑,安撫道:
“沒事,我下山時受了傷,還沒養好,看着就虛弱了些。”
“傷着了?”翠翠猴急地要去掀餘淮水衣裳,被一旁的傅明連忙拉住:“你這小丫頭,怎麼随意動手動腳的?”
“你是誰?”翠翠豎起眉毛來,她最不喜歡被外人教訓,傅明一激,她便露出平日裡慣有的潑辣模樣。
“我是誰?”傅明一叉腰,氣勢絲毫不矮:“我是他哥哥。”
“長得可不像,淮水比你好看多了。”翠翠的嘴損起人來從不輸旁人。
“哎!你...”眼見兩人要吵起來,餘淮水心裡煩燥,出聲轉移了話頭。
“翠翠,你怎麼下了山?”
翠翠這才想起自己的正事,白了一眼傅明,笑吟吟地對着餘淮水:
“你下山好幾日,寨子裡的大夥都惦記你,怕你出事找了個空檔把我塞了出來,讓我出來瞧瞧。”
“可我挨個去了大當家幾個哥哥家裡,都說沒見到你人,我就去了茶樓,樓裡的小丫鬟聽我說是找你,便帶我來了。”
寶環正跟外頭一個小丫頭聊天嬉笑,應當就是帶翠翠來的那一位。
“寨裡現在怎麼樣?”
“嗯... 寨子還被那夥衙役圍着,每日都要搜上幾遍,他們手腳不幹淨,偷了好些東西。”
翠翠怕餘淮水跟着憂心,連忙找補:“不過我們都聚在一起,人也沒事,糧食省着些也能填飽肚子,那些鹽... ”翠翠壓低了聲音:“他們也還沒找着。”
這算是個好消息,朱有德還沒有狗急跳牆,做出屠戮寨子的事來。
“瞧見你沒事兒我就放心了。”翠翠拍着心口,打量着四周的物件内飾,隻覺得光彩奪目,一看便知不是平常人家:“這兒是哪啊?淮水你怎麼在這兒?”
餘淮水太久沒說這樣多的話,乍然開口嗓子竟有些啞,連忙咳了兩聲清了清嗓,繼續道:“... 這裡是王府。”
“王府?”翠翠驚訝地瞪大了眼,顧不得再看那些精巧的物件,追問道:“那王爺答應救大當家了嗎?”
屋裡屋外霎時安靜了下來,傅明見餘淮水嘴角都在哆嗦,心知他是演不下去,連忙拉着翠翠往屋外走:“先别說那個,你這身上也太髒了,還有傷,先随我去處理。”
翠翠也瞧出些不對勁來,餘淮水那副模樣明顯是出了什麼事,可還跟自己較着勁,不想要她擔心,是硬挺着裝作沒事呢。
她怕惹了餘淮水傷心,不敢深問,隻得跟着傅明往外去,好從這個自稱哥哥的人口中打聽一二。
屋裡隻剩了臧遠與餘淮水兩人,今日陽光正好,是冬日裡少有的好天氣,寶環一早就支起了窗,和煦的風吹進屋裡,撲在餘淮水滿是淚痕的臉上。
不怪翠翠瞧見他就心驚,餘淮水幾乎瘦脫了像,下山時還能填滿的袖口,此時已經空了。
“淮水。”臧遠開了口:“你這樣,他也不好受。”
“...嗯。”餘淮水抹了抹眼,将目光望向窗外豔陽的天:“這幾日多謝你,過了今日,我們就啟程離開。”
離開這個傷心地也是好的,留下難免觸景生情,臧遠明白這個道理,起身出門去喊傅明來打點行裝車隊,好平安地送二人回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