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水,不要亂說。”
臧遠沒想到餘淮水敢說出這種話來,也知道他是傷心糊塗了,快步上前攔着他别再口不擇言,何況問了,大概也得不到什麼結果。
滿院奴仆沒人敢擡頭偷看,這樣的關頭惹了眼,地上隻會多一個血淋淋的腦袋,可不敢擡頭,也擋不住他們腦子裡胡想。
這冒犯王爺的小子,怕是不好過了。
可王爺竟開口回了他。
“知道太多,命就會短。”
王爺瞧着餘淮水的目光毫無波動,見他臉上堆着恨意,瞧見新鮮玩意兒似的開了口:“你還想知道更多?”
這是句十足的威脅,就連臧遠都不由得渾身一震,下意識地回過頭去看向高在階上的王爺。
餘淮水抱着人頭的雙臂都在微微戰栗,一口白牙咬的咯吱輕響,血水蟄疼了他的眼睛,他卻梗着脖子不肯移開目光。
“我…”
“草民叩謝王爺!!”
餘淮水正欲再問,一旁的傅明忽地行了大禮,高聲謝了恩,随後便站起身來,急急地去拉不肯低頭的自家弟弟。
再問下去,餘淮水的命怕是也要交代在這裡,傅明不能放任他繼續深挖下去,皇室想要一個人消失,比碾死一隻螞蟻還要容易,倘若真惹惱了這個王爺,不止餘淮水,甚至整個傅家都會被牽連。
“淮水!”見他不動,傅明蹙起眉來,用力捏了捏他的手臂。
“想想哥哥,想想傅家!”
餘淮水不甘地攥着手,與傅明僵持起來,他心知自己不該任性,問得再清楚臧六江也不會活過來,可他替那個人覺得委屈,替他覺得不值。
可這天下,從來都是以權利合者,權力盡而交疏。
半晌,餘淮水才歪歪扭扭地爬起身來,抱着那個血污的人頭向外走去,他腳步踉跄,傅明擔憂地跟在一旁攙扶,兩人跌跌撞撞,并肩拐出了長廊。
臧遠回望王爺的方向,他那雙眼明明看不清,卻讓人覺得有道帶刺的目光落在身上。
齊一向前幾步擋在王爺身前,攥着腰間佩刀的手輕輕一動,露出一絲白刃來。
久久,臧遠才移開了眼,撿起地上那包過人頭滿是血污的布料,頭也不回地随着餘淮水兩人快步離開。
傅明想把人頭埋了,可餘淮水死死地抱着那顆頭,還一副呆愣遲鈍的模樣,傅明不敢硬搶,隻得由着他帶那顆腦袋回了屋。
傅明真是急壞了,守在餘淮水的屋前寸步不離,豎着耳朵趴在門闆上聽裡頭的動靜,生怕餘淮水做出什麼傻事。
他實在不懂短短一月,餘淮水怎的就與個土匪生出這般深厚的情誼,還說是成了親,成的什麼鳥親,把餘淮水的魂兒都勾走了。
膀大腰圓,草莽作風,哪裡就值得這麼惦記?
傅明唉聲歎氣,又不敢打擾餘淮水,隻得連夜蹲在門外注意裡頭的動靜,這麼一蹲,就蹲了兩日。
整整兩日,餘淮水不見人,也不肯吃飯,更不許府上的醫師替他上藥,每每有醫師提着藥箱登門,餘淮水便會冷着一張臉,說些:“不敢受王爺恩情,怕來日報還不起。”的話。
他那腿不見好,傷口時常滲出膿水,走路也愈發瘸了,傅明心急如焚,想要說些什麼寬慰餘淮水一二,可又不知該從何下手,怕重蹈覆轍,再同上回那般惹了餘淮水難過。
傅明抓耳撓腮,最後無法,選擇去問問那個差點被他一壺送走的瘦弱男人。
傅明看得出臧遠與那土匪是相識的,也怕戳了臧遠痛處,那小丫鬟領他進了院,他也不敢直說,拐彎抹角半天,又說天氣不錯日頭正好,又說房内裝飾精美非常。
最後還是臧遠嫌他煩人,掐手一算算出了他此行目的為何。
“他們...”
臧遠的臉色瞧着的确不好,眼下一圈烏黑,腮邊也是一層青青的胡茬,應是沒心思處理自己,連衣裳都是幾日前見過的那身。
“拜了堂,成了親,他們便是一家人了。”
臧遠那雙無光的眸子眯縫着,讓人看不出他的情緒。
“淮水自小沒了雙親,你們家雖說疼他,視他如己出,可他那性子... 應是總與你們有些隔閡的,得到一個家人又乍然失去,他怎麼輕易放下。”
傅明無法反駁,餘淮水對待他們多是敬重,感激,嘴上也總挂着報恩二字,即便是傅家老小輪番地打磨焐熱,他們之間還是會有些小小的疏離,那是一道跨不過去的坎。
“總不能賠上他的命吧。”
傅明煩躁地搓搓臉,心裡暗罵自己這個哥哥竟比不上一個土匪:“他連飯都不肯吃,命都要沒了更别說療傷。”
“不會。”
臧遠捏着自己指腹,回憶起初見餘淮水的那天:“他的命數不會盡于此處的。”
傅明有些摸不着頭腦,臧遠又開了口:“你回去告訴他,大黑的傷已經醫好,要他回鄉時帶上吧。”
大黑傷的不重,屁股上雖有幾道狼留下的口子,可也隻是出了些血,沒有傷筋動骨,找了馬夫來敷了幾回草藥便結痂了,不出幾日便會痊愈。
“什麼大黑?”
傅明一頭霧水,臧遠也懶得與這愣頭愣腦的人多說,留下寶環解釋與傅明聽,轉身便回了裡屋。
“小四爺這幾日心情不好,您多擔待。”
寶環替自家主子的無禮找補,傅明也不在意,比起餘淮水,臧遠這般已經好上太多。
繞路去看了一眼大黑,兩人又憂心忡忡地回到院前,打眼一瞧,有個醫師正站在餘淮水的屋外唉聲歎氣,見了臧遠,連忙迎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