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淮水又陷入了跌宕的夢中,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夢如一縷蠶絲,彎彎繞繞地纏過那些破碎的記憶,從幼時到如今,雜亂又無序。
餘淮水又回到了十歲的那個暑熱難耐的夏日。
那一年傅聰傅明愛上了戲水,傅老爺原本是不許的,還因此事動過家法,活活打了兩人一頓闆子。
可已經半大小子的兄弟怎麼會屈服于闆子的淫威呢,越是不許便越是要去,終于在一個燥熱的午後出了事。
那天真的太熱了,入夏的午時,陽光炙烤得屋瓦都蒸騰着熱氣,樹葉彎曲扭轉地縮在枝頭,幹燥的像是下一刻世間就要燃起來了。
私塾裡條件簡陋,沒法給這些細皮嫩肉的小姐少爺配上足夠的冰,先生怕熱壞了誰家的心頭肉,早早便放了學堂,許下人來挨個接回,待到暑熱褪去,再另擇日子開課。
傅家離私塾半條街的距離,通常也隻在放課時派兩個小厮去門前接應,提前放課實在符合傅聰傅明的心意,他們早就坐不住了,不等私塾先生問明白有無人來接送,便拽着餘淮水沖出了學堂。
餘淮水那時還是二人的書童,雖說他還想多看兩眼書本,可也不敢忤逆兄弟二人,隻得卷着毛筆草紙跟着兩人往街上去。
午後街上空空蕩蕩,連個叫賣的小販都沒有,兄弟倆原本想出來逛逛街市,眼下打算是落空了。
“要不,咱們去後頭遊水吧?”是傅聰先提的議。
“不成...”十歲的餘淮水跟在後頭怯怯的,他年歲小,可還是按老爺囑咐過的那樣,小聲的阻止兩人:“老爺說了,不讓你們去遊...”
“你是我們的書童,聽那老頭子的作甚!”
傅聰生的高大,朝着餘淮水一叉腰一瞪眼,餘淮水便不敢吱聲了。
傅明是最愛遊水的,兄弟二人一拍即合,當即便領着餘淮水向河的方向去了。
傅家後身有一條很漂亮的河,沿岸河水不深,大概齊了兄弟二人的胸口,水裡常年生着荷葉,等時令對了還會開幾朵豔粉的荷花。
剛到河邊,傅聰傅明便迫不及待,一溜脫得幹幹淨淨,撲通撲通地下了水。
河邊沒什麼能遮擋陽光的地方,餘淮水又不敢離開,隻得縮在河岸的石階上,瞪眼瞧着這兩個要命的少爺。
餘淮水打小就生得白嫩又體弱,還不足半根香的功夫,他便熱的滿臉通紅,順着尖細的下巴颏往下淌汗。
傅聰傅明兩人泡在水裡,頭對着頭不知在商量什麼,有些壞的嘻嘻笑着,餘淮水熱的難受,回頭去尋這河岸邊有無遮光的大樹,想待在陰涼裡也能好受些。
可他再一回頭,傅聰傅明已經不見了。
“少爺?”餘淮水霍地站起身,瞪着一雙圓溜溜的眼睛掃過河面,粼粼波紋蕩進了青綠的荷葉叢中,再也沒有了聲息。
“少爺,你們别吓我...”
餘淮水真的怕了,鄉裡都在紛傳,說這水裡有拖人下河的水猴子,莫不是一個轉頭的功夫,這傅家兩個兄弟就被那不知真假的邪物給拖走了吧?
他怯怯的摸到河岸邊,伸着腦袋往水面下瞧去。
“嘩啦!!”水面下爆開一大團水花,水下憋氣伏擊的二人跳出水面,一把就将餘淮水給拖了下來。
餘淮水隻來得及發出一聲尖叫,便一頭栽進了冰涼的湖水中。
河水争先恐後地鑽進他的口鼻,餘淮水拼命地揮舞雙手,想要讓身旁的傅聰傅明拉他一把,可他反應太激烈了,吓了兩人一跳,等意識到餘淮水真的夠不到河底站不直時,兩人這才合力将他推上了岸。
餘淮水薄薄的肚皮都被河水撐得鼓起來了,稀薄的胃液混着湖水噴出口鼻,他趴在河堤上哇哇地吐了起來。
傅明覺得不對,連忙拽着一臉懵的傅聰上岸,去幫餘淮水抹背拍胸,看他吐得差不多了,二人也不敢繼續想架着他回家。
可他們怕被傅老爹瞧出端倪,兩個愣頭青兄弟又把餘淮水拖到了太陽下,讓暑氣蒸幹了餘淮水濕淋淋的衣裳。
任誰也受不了這樣的折騰,傅聰傅明不懂,可禍卻是實打實地闖下了。
當日夜裡,餘淮水便發起了高熱,小小的一個人縮在被窩裡粗聲粗氣地喘,等傅家夫妻趕過去時,那臉蛋已經燒的發紅發紫了。
“我們沒幹什麼!”
對着傅老爹的戒尺,傅聰一口咬定他們三人就是什麼都沒幹,餘淮水的發熱也隻是暑氣太重導緻的。
傅老爺怒急了還要再打,傅夫人已經淚眼婆娑地進了祠堂,她手絹都哭濕了兩條,惶惶地抓着傅老爺的手:
“淮水已經燒的說胡話了,咱們哪還對得起餘家啊...”
“就是個書童,何苦這麼打我們罵我們...”看着自己老娘偏心,傅明跪在堂下小聲嘀咕,聲音雖小,卻也落進了傅老爺的耳朵裡。
那真是一頓毒打,生生打斷了三根戒尺,打的傅聰傅明直到餘淮水退燒都沒能下地。
現在想想,傅老爹應當就是在那一日将餘淮水的身世告訴了傅聰傅明,自那以後,傅家兄弟便待他更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