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淮水瞧着比自己高出一整個頭的傅聰傅明,又比量了下自己,發現實在是顯得自己弱小又可憐。
幾人穿了厚實衣裳往前廳去,傅家說不上富甲一方,也算家底殷實,在中原有不小的買賣,前廳連着後院都是白牆黑瓦,翠竹松柏,一派水鄉特有的園林景緻。
“老爹!我帶淮水過來了!”
還不等下人傳報,傅聰邦地推開屋門,吓了裡頭的傅老爺和傅夫人一跳。
“毛毛躁躁的,都老大不小的人了!”
傅夫人被他吓得不輕,拍着胸脯責怪自己這個行為粗魯的大兒子。
“混賬小子!”傅老爺裝作惱怒地呵斥。
“帶着二弟去後頭查一查行李,你們兩個也是頭一次進京,一切都得自己經手!聽明白了沒!”
開腔支走了傅聰傅明,傅老爺與傅夫人連忙招呼餘淮水進去坐下。下人陸續上了熱茶糕點,大廳裡三人圍坐着,應當是有私話要說。
傅老爺喝了口熱乎的茶水,圓潤的臉上滿是溫和。
“淮水啊,這開春就要考了,我們想着先送你去京城小住個把月,提前适應下。”
“你也不用擔心用錢的事,我們已經提前打點過了,那邊的住處什麼都備齊了,也有先生在那邊候着,不會耽誤了你的功課。”
“真是好啊,真是好。”
傅夫人滿臉的喜色,眼角眯出一團喜紋。
“最近真是好事不斷,這都是好兆頭。”
見餘淮水臉上疑惑,傅夫人朝着餘淮水的方向一努嘴:“陳家那個二姑娘,過來找你議親啦。”
陳家是文官世家,家裡的姑娘也要識字習文,與傅家在同間私塾讀書。
餘淮水記得那個姑娘,每每讀書時都坐在他的附近,幾個姑娘聚在一起竊竊私語,不時地傳出笑聲。
餘淮水嘴角的笑意霎時暗了兩分,不過隻是片刻又重新笑着:“夫人,我既沒有家事,也沒有功名,實在是...”
“又說這樣的話。”
傅夫人眉毛一豎,露出兇巴巴的模樣來:“既然喝了我們傅家的茶,就是我傅家的兒子!什麼沒家世,我不愛聽這個。”
她假模假樣地兇了兩句,又正色擔心起來:“是不是又有哪個下人嘴巴不幹淨?你告訴我,我都趕出去。”
“淮水。”
傅老爺語重心長地開了口:“我們不是逼你議親,這門親事你不喜歡,我們便替你回絕,既然收了你做養子,我們自然是把你當親兒子看待。”
“你大哥二哥,實在不是什麼讀書的料子,我們幾代從商,入仕路窄,說的重些,若你考取了功名,還要你多提攜。”
餘淮水哪擔得起如此重托,連忙起身拱手:“老爺,這都是應當的,哪來的提攜一說。”
“你坐下!”
傅老爺也頭疼他的客套,餘淮水哪裡都好,可總是如此禮貌謙卑,終歸是有些疏離。
餘淮水便乖順地坐下了。
傅夫人與傅老爺面面相觑,拿這樣的餘淮水有些沒轍。
“你自小便聰慧,我們除了衣食供應也沒什麼其他的可做。”
傅夫人歎了口氣,率先打破了沉默:“多虧傅聰傅明與你親近,不然我們怎麼對得起你爹娘托孤啊。”
“爹娘?”這下換餘淮水坐不住了:“我,爹娘?”
“一直不跟你說,是怕你年歲小受不住,可有了議親這事兒,我們便知道你也是成了人的年紀,有些事,還是得告訴你。”
傅老爺憐惜地看着他,将那些陳年舊事娓娓道來。
餘家的消失,是朝野更替下的小家慘劇,史書上都留不下一筆的小小片段,落在餘家便沒了全家性命。
當時尚在襁褓中的餘淮水被忠心的家仆偷梁換柱,當做傭人家的孩子偷偷送了出來,後來輾轉幾年,才托付進了傅老爺的家裡。
聽着傅老爺的話,餘淮水心裡空落落的,像是在聽别人家的慘劇。
他沒有血親,因為都被誣陷害死了。他也沒有仇人,因為那始作俑者早被朝廷清算了。
這件塵封在傅家人心中二十年的舊事,隻用了幾杯茶的功夫,三人沉默許久,又是傅夫人先有了動作。
這個一直以來善良熱情的婦人起身,淚眼婆娑地拉起了餘淮水的雙手。
“孩子,我明白,你一直融不進這個家,你心思細膩謹小慎微,總是看我們的臉色做事,我郭秀蘭指着天對着地發誓,什麼考不考功名,你就是考不上,我們家也一直養着你。”
不怪傅夫人情緒激動,她與餘淮水的生母是閨中好友,每每看着餘淮水那與其生母幾分像的臉,實在是心痛不已。
傅老爺趕緊過去拉開她,兩人一向恩愛,傅老爺知道她的性子,哄着傅夫人回去坐下。
幾人都知道這事急不來,餘淮水也需要日子接納這個事實,傅老爺索性散了人,各自回院去了。
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可不能帶去京城。
餘淮水想着。
定是要耽誤科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