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葉忙擺手,“那倒是不必。”
“那可如何是好,我怕與柊誤解我之心意啊。”祝魏将針刺入毛皮,面不改色又繼續道:“南星又搞出了些動作,此戰不見統帥,不過帶的人馬不多,有傳言說領軍之人正是那位名聲赫赫的周妄周梳明……”
——周妄如今年過而立,此人出身文學世家、少年成名,有才學又通曉軍事,能言善辯,得到沈耀器重。倘若此戰坐鎮之人當真是他,于夜軍而言絕非好消息。
她擡眸,嘴角抿着,“雖說更像故弄玄虛,不過你在最前線,務必多加保重。”祝魏此番要随着南宮漠行動,故不在沖鋒隊伍之中。
“你且放心。”祝葉點頭,略一思索,“眼下看不像是他……不過我會留心。餘下的話三日後再說!”
一隻手套繡制完成。祝魏滿意地将手套翻過來檢查,确認針腳得當才勾唇回複,“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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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前之夜。
年前剛結束的大規模戰争至今方才不過兩個月,這次南星開戰突然,更無任何冠冕堂皇的由頭。來曆練的子弟們都未料到這一遭,得到消息後的幾日裡所有人都顧不上責罰與丢臉,連夜溜回洛陽去了。
火光搖曳,南宮漠坐在案前一遍遍看着羊皮卷上的地圖,久久難安。
——他還從未上過戰場。此次倉皇間貿然選擇留下,雖未向旁人表露分毫,其實也坐立不安,内心焦灼迷茫。
死亡是個宏大的話題,他才十三,先前絕未想過這種事,可此刻卻不得不去思考明日的情形……胸腹如同有一團火在熊熊灼燒,令他愈加不适。
恰在此時簾子被人推開,祝魏大步流星走進來,見他情緒低落,忙上前關切道,“流景這是因何不悅?”
一見是她,南宮漠稍稍安心。他輕歎口氣,眼波流轉,又有些扭捏開口,“與玦從軍數載,第一次上戰場時是怎樣的感受?”
祝魏一怔,很快意識到他的别扭,緩緩道,“讓我想想……唔,那時我已在軍中三年多了,大概八歲。那晚敵襲軍營、火光滔天,危急關頭根本無人護我。在援軍來前,所有人隻能拼了命地揮刀砍殺,絕望又害怕,但無路可退,隻得應戰。”
她注視着身旁之人的沉浸,又補充,“我砍的雙臂快要舉不起來,兩把劍接連卷刃報廢,隻能慌忙從地上屍體身上奪走兵器繼續扛。唉,現在想來都怕的厲害呢,當真是生死一線!”
“……聽起來真是危險。”南宮漠收起地圖,目光複雜。他又低聲問,“明日的戰場總歸不是這種情景吧?”
祝魏輕輕搖頭,“正面交鋒自然與來勢洶洶的偷襲不同。不過戰場之上,周圍多的是要取你性命的人,周遭望不到盡頭的敵兵,不知何處而來的流矢……危機四伏,絕不能松懈。”
她又安撫,“說這些話也隻是為了讓流景莫要掉以輕心。以你的能力,多去幾次便能适應了。”
南宮漠與她四目相對,半晌後才回答,“好。”
二人又細細說了許久。
離開前,祝魏才微笑着将早已準備好的東西放到桌案上,“這是贈與流景的禮物,我一針一線親手縫的。兔子是前兩天徹世叔幫忙獵的,我加急鞣制,今晚總算能送來。你快試試合不合适!”
雪白的手套精緻極了,一經戴上,那股溫暖的感覺包裹住了雙手。抛開雜念,南宮漠總算綻開今晚第一個笑容,“我很喜歡。”他語氣認真。
他記得這隻兔子。那天父親和祝魏一同回來時,這隻兔子在父親手中;待分别時,父親才小心翼翼将兔子送入她的懷中。未曾想,她竟用這兔子為他做了雙手套……
——對了,那日她注意到了自己發紅的雙手,便許下承諾。
見他開心,祝魏總算真心實意地笑了,“太好了!流景今夜早些歇息,明日我們又不會分開,我定全力護你。”
夜風吹來,南宮漠望着她的背影,内心的種種壓抑顧慮被驅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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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陰沉,風聲如同哭嚎聲,将草葉吹得淩亂擺動。
此戰主帥為南宮徹,應戰策略也在多位謀士商議下早已定好。此刻他身着全套盔甲坐于馬上,威嚴地指揮着各個領将,做出最後安排。
戰地所在城池是早年間清理好的空城,其中種種道路城門交錯縱橫,既是把守要塞,亦是施展攻擊戰術的重要基礎。祝魏二人駕馬快速過去問候後,便要往自己所在城門進軍了。
“徹世叔!”祝魏擡手招了招,靠近後行禮,“我們這就過去了!”
身旁的南宮漠也簡單行禮,“父親,我們這就出發。”
南宮徹不苟言笑點頭,無意間注意到他手上的手套,微微一愣,心有所感般詢問,“這是哪來的?”
“與玦為我所制,是前些天和父親去獵的那隻兔子。”南宮漠面帶淺笑,轉而望着祝魏。
南宮徹眉頭微蹙,同樣望向祝魏,“你不是要養兔子嗎?怎麼将那隻兔子殺了?”他似乎相當意外。
祝魏也懵了,眨眨眼,“行軍艱苦,如何能養一脆弱活物?”
南宮徹一哽,望着她困惑又冷淡的模樣,心下一沉。他頓了頓,誇贊道,“是我多想了。你這孩子一向懂事聰慧,的确不會做些無用之事。好了,你們兩個快些歸隊吧!”他擺擺手,騎馬走開。
二人古怪相視,随後火速趕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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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近黃昏。
前來攻城的敵軍已經發動了好幾次進攻,可次次人數都不多,是以皆被守軍全部抵擋。
此處是一扇偏門,道路狹長。祝魏他們不在城樓上,而是提着砍刀沖在一線——砍人割下頭顱才能賺取軍功,南宮漠來此地第一目的便也是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