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上。
祝武高座帝位,冷冷掃視着在場之人,面色陰沉。
遙隔甚遠,祝魏姿态從容地跪在正下方,低頭不語。在她左側,是被匆匆喚來後同樣面色難看的洛成霜;右側則是哭哭啼啼的祝琢生母白夫人,與正怒目而視的其母家朝臣。
被太醫醫治包紮後祝琢已經醒來,隻是當得知自己的腿再也無法恢複後他又遭一擊。整個人渾渾噩噩,聲音哽咽地斷續着訴說那冗長罪名,模樣可憐。
當事人祝魏緘默無言,待所有試圖讨伐的人憤憤不平說完,祝武盯着她問,“你有何辯解?”
祝魏依舊低垂着頭,似乎乖順,“兒臣有罪。七弟的腿的确是我所傷,但究其淵源恐怕在他自身。先前我二人在太學便有積怨,今日吾弟更是帶了幾十殺手欲要取我性命,兒臣一時急火攻心為自保才釀下大錯。事已至此,請您降下責罰吧。”
不等祝武開口,被情緒沖昏頭腦的白夫人淚水漣漣指着她,字字泣血,“琢兒他都這樣了你還在狡辯?将過錯推到他身上!多狠的心!”她一手捂胸口,似乎随時暈厥。
這大半天工夫祝琢勉強平複,此刻聞言立即恨恨望向她,悲戚萬分,“阿兄究竟要将何等過錯推到我身上?山野艱苦,弟弟不過多帶了些随行護衛,如今卻被冤枉成殺手?”
洛成霜上前戰戰兢兢賠罪,“此事亦是妾身疏忽,叫這逆子犯下滔天大錯。兄弟相殘、手段殘暴,實在令妾無言以對。”
她又跪下自請懲罰,“望陛下垂憐給她贖罪機會。令這不肖子遠離洛陽,往後留在封地日日誦經,忏悔禱告。”言語間盡是退避之意,無絲毫攻擊性。
祝武默不作聲,瞥了眼身旁的老宦官文墨,良久不語。
他又問祝魏,“不論你口中所言真假,最終是你做出這等兄弟相殘之事。你二人皆為朕之愛子,汝為兄長,何不能寬厚些?無一典籍教授過你殘害骨肉至親的道理!”語氣威嚴,聽不出蘊藏情緒。
“父皇所言極是,自無此番道理。”祝魏眨了眨眼,“七弟之傷亦痛在我心,令我一路惶恐哀恸。雖在太學時我的确受過無盡委屈,可如今至此地步便算作過往雲煙吧……我甘願受罰。”
祝琢等人欲要再辯駁,祝武卻立即擡手制止。他眯了眯眼,最終問,“歸根結底所謂恩怨皆源于太學争鬥。你将如何贖罪?”
祝魏面上不顯,内心驚愕——不是錯覺,祝武竟真的沒生氣?
一瞬醍醐灌頂,她快速壓下思緒,“一到此地魏便被繁雜學問壓得難以喘息,因而心緒浮躁、邪念入腦,竟将最基礎的孝悌禮義抛之腦後。是我愚鈍,心餘力拙。請父皇恩準兒臣退學,往後本分舞刀弄劍。”
祝琢費解瞪眼看她,“阿兄究竟在胡言亂語些什麼……難道對弟弟的傷害就這樣自作主張揭過?父皇要的是贖罪而不是擅自逃避!”
祝武拍案,厲聲呵斥,“夠了!朕尚未發話,你僭越規矩出言成何體統!”
他目光森冷,無憐憫之意,“你莫非以為朕不知你先前所為?蓄謀太子之位結黨營私、打壓不願順從之人。今日如此……不也是咎由自取嗎?”
“念在你傷勢嚴峻,便不加懲罰。琢兒,回去好好養傷吧。”祝武起身掃視一周,對噤若寒蟬的衆人輕嘲,“既然一個無才智,另一個瘸了腿,即日起便都不必去太學了。”說罷冷漠離開。
大殿登時死寂。衆人面如死灰——不罰祝琢,卻不代表其他人不會遭殃。
……果然如此。
方才猛然間,祝魏意識到祝武令她入太學或許另有目的。
曾經表露的廢立之意不過昙花一現的想法,可眼見那些人竟真的因此運作起來,将一切搞得烏煙瘴氣,甚至對他親自立下的太子祝汀生出冒犯輕視情緒,祝武又變得惱怒。
按捺住戾氣,他欲趁此機會多動些人。而抉擇過後,導火索最終挑到了祝魏身上。
誠然,昨夜得不到助力後,祝魏與祝葉便做好了反擊準備。可今日一見這莫名的遊玩之地,登時令她狐疑萬分。
在樹上聽到祝琢所言時,祝魏才覺出更多古怪——多麼适合做壞事的場所啊,祝武還提前洩露給愛子一切。
可惜祝琢終究顧忌太多,帶的不是真的殺手……否則今天躺着的該是她,然後祝武會為她做主,順勢将所有參與奪嫡之争之人重重懲處。
在馬車上時,祝魏也猶豫着是否要改變計劃轉而與祝琢合作。但一方面能否成功勸說他有待商榷;另一方面趁機試探祝武或許風險大,可所帶來的價值要比一個祝琢大多了。是以她繼續打折了他的腿。
而剛才祝武的持續逼問又令她聯想到更多最初不明之事。
令祝魏從軍,便不需要她有其他奪目之處。不能刻意阻止她入學,卻絕不會讓她繼續留在太學。祝魏往昔展露過早慧天分,被送去軍中後不再召回就是為了弱化這份影響……結果她混得風生水起,祝武便疏遠打壓她。
——說到底在他親自下令前,祝武不允許任何人動搖祝汀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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