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成霜的院落安甯溫馨。
伴身的宮女們是受寵時從母家帶來的,對她忠心耿耿。掌事姑姑名喚雲緻,是如今尚且存活着的唯一知曉祝魏女子身份的宮女了。母妃如今對她冷淡,可這位照顧過襁褓中的她的姑姑仍然和善。
見祝魏總算回來,她忙命人通報,靠近又壓低聲音,目光心疼,“小公子回來了……娘娘也心疼您呢,外頭寒冷,快快進屋再說!”
祝魏笑了笑,“我也很想你們。有勞姑姑了。”
屋内燒着炭火,與室外溫差極大。洛成霜慵懶地倚在華美的榻上,慈愛地逗弄自己心愛的小女兒。這個孩子與祝衡同歲,名字是洛成霜一人取的,叫做祝芸。
見她過來,洛成霜掀起眼皮看了眼,又随意地指了指,“回來了,坐在那兒吧。”
祝魏依言坐下,祝芸便歡歡喜喜湊上前來,親昵地撲進她懷裡,“阿、阿兄!要抱抱!”小孩子在換牙齒,說話漏風。
輕飄飄的。祝魏将人摟好,看着母親開門見山,“我該入太學了,但如今我無倚仗,入學後必然遇到種種情況。我想知外祖家可以借力嗎?”
除了太子,其他孩子們年齡差距很小。身為第三子的祝魏與幼子祝衡年齡隻差五歲。
洛成霜看她,随後嗤笑一聲,“大白天的,做什麼夢?況且你外祖家最在乎利益,聞風而動。這些年見你被棄在軍中,早已另外下注。送進的其他姊妹還得了兒子……”
她意味深長地笑,“當然那都好說,可重中之重是我可不會替你費口舌。你自然明白,我如今不渴求陛下寵愛,便隻希望你退到塵埃裡,為你為我,明哲保身。”
——曾經争寵時做出的瘋狂舉動,如今便成了希望抹去的絕對危險。于洛成霜,她需要祝魏安安分分,最好不被任何人注意到。如今祝魏完全被祝武疏遠忽略,正是她想要的局面,是以她才能心平氣和的悠閑度日。
可祝魏不願如此。她心知無望,隻得摸摸懷裡乖巧可愛妹妹的頭,無聲歎息。
洛姬托着下巴,笑着打趣,“看開點嘛,你若平庸無能,往後在封地上還能召些男寵,再荒唐也無人在意……這不也很好嗎?”
祝魏深深看她一眼,将懷裡人放到一旁,起身恭敬行禮,“我先告辭了,母親。”大步流星離開。
……希望她安分些。洛姬眯了眯眼,望着她的背影久久不語。
*
太學宮建築群宏偉,四面環水,占地面積大,被祝武遷移到了洛陽城周。
乘着馬車,祝魏與祝葉一同前往那座學府。來來往往的學子個個身着華麗衣物,有仆侍跟從。踏入中心殿宇,大殿敞亮潔淨,嚴肅端莊。
學宮課堂中可見年齡不一的學子,是因此處并無固定班級,誰欲上何課程,便去往對應學室聽講。隻是要考的東西卻是大體上固定的,往後考核測試成績,便全看日常有無懈怠了。
與祝葉分開後,祝魏一路順暢地行至學宮。初來乍到,她泰然自若随着教書先生的安排在衆人面前亮相,款款落座、專心聽講。
祝魏全神貫注,津津有味地細細聽着台上名師講解——這裡很好,不用在營帳中抱着書本和祝葉苦惱地讨論解不開的困惑,能夠聽到滿腹經綸的大儒相當清晰地補充解釋,拓展介紹。
但早已預料到的麻煩卻不會繞過她。
一個又一個小紙團被扔擲到她的腿邊,祝魏卻仿佛渾然不覺,安靜地注視着教書先生的身影。
示意一切的少年沐浴在從窗戶投入的陽光中,雙手抱胸蟄伏一旁。他隻是漫不經心地轉動眼珠,緊挨祝魏坐着的追随之人便對其意圖心知肚明,忙在桌子掩飾下動手扯了扯祝魏衣擺,壓低聲音,“二殿下,二殿下!”
……習武之人怎會注意不到,但也隻能晾他們這會兒了。
祝魏這才淡漠地瞥了他一眼,又擡眸看向遠處笑眯眯等待的少年。那少年假意笑了笑,露出上排牙中尖銳的兩顆,他開口很緩慢地無聲說着:“阿兄記得等我。”這是命令,是威脅。
哼,長得邪裡邪氣人品倒也壞得一緻。
對付此人倒也不必勞煩祝葉。祝魏擡指指了指書本,示意應該先認真學習,随後轉頭繼續聽課。
不明白她的意思,少年與那些同黨們眼神交流無果,卻被早已忍耐良久的教書先生大聲點名,“七公子,回答下方才的問題!”
——此人正是七皇子祝琢。祝琢小她一歲,他母家地位顯赫,又積極運作為他謀劃。再加上他本人表現也不遜色,得到祝武的寵愛,是以他的呼聲最高,超過太子。
太子祝汀乃婢生子,是祝武十五歲時得到的一個意料之外的孩子——确切說是通房丫鬟偷偷生下後,突然抱到他面前的孩子。
重要的嫡長子絕不該是這樣的出身,但那時祝武感性發作,猶豫再三後最終去母留子。恰巧其後娶得的皇後不孕,便将祝汀收至膝下。
也是以此為教訓,祝武的第二子長公主祝娟在他正值青壯年的二十五歲時才誕生,此後幾年間誕下諸多孩子。祝武又令其諸子務必取得正妃後再行房事,不允許有人先納小妾通房。
而祝汀雖挑不出錯處,卻也沒有耀眼之處,優秀得很普通。祝武雖始終未将其廢除,卻在私下詢問過近臣,表露内心糾結。是以諸子朝臣才會心思活絡,各顯神通。
祝琢咋舌,很快反應過來,坦率道,“抱歉先生,一直想着二哥的事,是我走神了。”他又将目光投向祝魏,意味不明地笑,“不過二哥方才聽得很認真,他定知曉答案!”
祝魏一副乖學生作态,被點到便禮貌回答。教書先生愈發滿意,“二公子初來太學便如此認真,考核時定能取得好成績!”
望着前排之人的背影,祝琢目光如炬,安靜等待黃昏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