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徹無奈地看他,“你呀……罷了罷了,我勸不動你。回去休息吧。”這個孩子,才華橫溢、光風霁月猶如星辰,可卻當真越來越遙遠,性情實在高傲冷漠,讓他發愁。
南宮漠朝他行禮,安靜退出房間。
——對,他不需要自作主張做出莫名其妙的事。況且他也想看看,這個祝魏會如何處理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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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未降雪,天氣森寒,月光極冷。臨近年關,祝魏又該回洛陽了。
皇帝似乎确實不太在意她,将她留在軍營後既不叨念,亦不送來任何關懷之物。人人皆知察言觀色,于是迎接的車架陣仗一降再降。馬車低調而簡樸,她這樣小的孩子,睡下時仍需要屈膝。
祝葉總會伴她。白日裡大多時間他都騎着馬在外頭,夜晚才進來與她同塌而眠。空間狹小,車内有暖爐,兩個人面對面側卧着,便也不孤單了。
白日裡總在睡,夜晚祝魏不覺困乏。隻是心事重重,年紀尚小掩飾不住,看起來病恹恹的,寡言少語。
見她走神,祝葉戳戳她的臉蛋,揚起笑,“明日就能回城啦,你又在想什麼,看起來不太開心?”
聞言祝魏便将目光投向他。那雙眸深邃沉靜,似藏着諸多秘密,卻不能訴諸旁人。她輕歎口氣,“六月回來時父皇便問過我,想來這次回去後就要入太學了。”
“那是好事啊,與玦為何看起來如此擔憂?”祝葉年十六,早幾年便入學了,隻是他也常年從軍,多為自學,回都時才會去學堂補習功課。
祝魏扯了扯唇角,眉眼間帶着化不開的憂愁,“與柊還記得我父皇和母妃間的事吧?”她道,“此處無旁人,不必避諱。”
祝葉于是點頭,“我知。但陛下雖冷落了娘娘,卻并未遷怒于你。多年來态度不改,如今也不會突然發難吧?”
六年前将祝魏随着曆練的太子一同送入軍中後,不到一年,洛成霜與祝武間的感情便出現裂痕,她被厭棄,亦再不奢求帝王寵愛,與新生下的女兒安安靜靜,成為了宮闱裡最不缺少的失寵嫔妃。
而祝武則更加寵愛來自楚國舊地、頗具異域風情的美人代餘夢。這位代夫人嬌媚動人,得寵不衰,至今仍寵冠後宮。五年前又得一子名曰祝衡,皇帝更是将他視作幼子,再不欲誕下其他孩子了。
祝魏搖頭,“牽涉皇家,便不可避免令人思量神器之争。這幾年我們回洛陽,近乎無人問津,我欲與人交善卻無從下手,而觀其他公主公子,都已結得友人玩伴。孩童最會迎合依附他人,也慣會依從本能恃強淩弱。入學後你我分開,我擔心……被人逼迫站隊啊。”
祝葉面色凝重,“……我該如何幫你,與玦?”
——祝葉為義子,注定無法參與皇室内鬥,這是所有人心照不宣之事。也是正因如此,祝魏才會與他至親至密、緊緊相依。祝魏目光如水,伸出一手與他十指交扣,總算安心些。
她緩緩搖頭,語氣堅定,“當今局勢撲朔迷離,我定不會跟從任何人。但這恐怕很難。”如今勢微,自保尚且費力,她亦不敢奢望與這些人争鬥。可她深知無論如何也不能輕易屈從依附。
她略一思索,“父親有九子九女,如今風頭頗盛的便有五六人,有的母妃得寵或母家顯赫,有的結交朝臣友伴得到助力,也有純粹父皇重視的。”
久在軍中,祝魏又身懷秘密,心中警戒萬分,自然也要尋找能接觸到的一切助力。
祝武的文臣武将中,文有丞相盛玄與太傅林凇,武有一攻一守兩位大将軍——南宮徹與李蒼。李蒼善攻伐,為人性格開朗、武藝高強,沒有架子,與威嚴無趣的南宮漠相比,在将士中威望更盛。
然而能夠成功拜師此人,某種程度說,算兩個“孤立無援”的人湊到一起了。
與貴族出身又自幼和祝武相識的南宮徹相比,李蒼出身低微、為流民,每一步都是靠軍功爬上來的。寒門尚且被自恃矜貴的家夥們恥笑,故他暗地裡遭到的鄙夷排斥更甚,難以融入另一階層。
因而祝魏不會心存妄想,從此處借力。
可久久離家,越是孤立無援、前途撲朔,她愈加忍不住對父母産生希冀,索求一隻助力的手。祝魏眼波流轉,最終與對面之人四目相對:“……或許我還心存念想。暫且按兵不動,待當真遇到不可解的局面,我們逃走吧!”
……真是令人感慨,最初令她惴惴不安的軍營如今反倒成了能夠躲藏災厄的港灣。
祝葉緊緊握着她的手,将自己的體溫透過那隻冰冷的手傳遞給對面之人。
他笑着答應,“好,若是不行我們就逃回大營!”又正色道,“但與玦一定不要跟從那些人。若危急關頭,就喚我過去。”
祝魏自然知曉,“輕易和人綁定後便難以掙開,前路便被堵死了,隻能跟從那人身後。一旦另起爐竈與之争奪,往後的羞辱、背主的罵名将再也無法洗脫……我不能将自己逼到那種局面。”
——不論付出何等代價,不管前方的障礙是何,她亦不會改變這個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