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的宮殿燈火通明,數不盡的燭火驅散了黑暗,微風吹來,火焰随之搖曳,淡淡的煙氣飄到他面前。這樣的光明溫暖的氣息,在路有凍死骨的寒冬臘月,實在是極其奢靡的味道。
恍惚間,他意識到一個問題——久在軍營,又無母家助力,祝魏是哪兒來的這麼多錢呢?
按捺住思慮,他望向祝葉,“将軍請帶路。”
将東方秀一路領到殿門口,祝葉退開。
“我就不随着進去了。二公子早已等候在内,待她盤問完後,今晚我會先領先生回府,餘下的事情都不急迫。”祝葉雙手抱胸,面色平和望着看他。
東方秀扯了扯唇角,“……了解。那先别過了,衛将軍。”
他泰然轉過身,随着侍女的帶領踏入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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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間當真是瓊林玉宴,蔚為大觀。
大殿内富麗堂皇,各種名貴香料的氣息飄散空中,混雜酒氣和食物的香氣,令人陶醉。遙遠不可及的位置,祝魏高坐其上,撐着手背托起下巴,淡漠平靜,向他投來的目光銳利如炬。
宴間衆人齊齊望向他,對這個名不見經傳的風雲人物相當好奇。
她不言語,默默看着他一路向前,走到超過大道兩側最前面座位的位置上停下後,才輕啟唇,語氣不鹹不淡。
“素聞先生德才兼備,這幾年間又得到了蓋世英才羽遊先生的言傳身教,如今當之無愧,乃經天緯地之才子了,恭喜。”她微微歪頭,最後兩字說得極緩。
半數人早已醉的不省人事,包括張津。餘下衆人噤聲,随之望向場中央的東方秀。目光或帶戲谑、或帶擔憂,皆未作出實際舉動。
東方秀處變不驚,彬彬有禮,“見過二公子。”
他自然不會忽略祝魏挖下的坑,略微逾矩地擡眸與遠處之人四目相對,似在愠怒,“隻是秀不知何來喜事?又如何能得到二公子的恭賀?恩師亡故,秀魂不守舍處理完喪葬事宜,如今方回洛陽,卻要被人恭賀了?”
祝魏雙手合十,相當無辜地眨眨眼,“是魏之過了。我久在軍中未得良師教導,不通人情往來,所思所想,皆為一緻。可先生看起來,實在不像那般感性之人啊。”她又問。
“原來如此。”東方秀一手放在胸口似乎寬慰,“公子赤子之心,絕無過錯。是秀自己沉溺于悼念亡師而忘乎所以,竟然變得刻薄,揣度公子别有用心……哎,當真可笑。”
他再度擡頭,笑容溫和看她,“公子天真率性,知窮原竟委難能可貴。秀朝乾夕惕,見賢思齊。我之脾性如何,單以貌觀之不可取。”
……有點意思,至少不是書呆子。
祝魏終于帶上了幾分真切笑意,擡臂指向距離自己最近的坐席,莞爾道,“先生快快落座吧。”
東方秀又行禮,恭敬而疏離地依言行事。
那坐席被特别清理幹淨了,此刻上面空空如也。祝魏密切注視他的動作,摩挲着手邊的玉佩。
見他理好衣服,整個人不卑不亢坐在那裡,她又招了招手,很快,侍從步伐極慢地端來托盤,上面赫然放着滿滿當當的三杯酒。
“且慢。先生可先莫要動這酒樽。”見他眉頭微蹙欲觸碰酒樽,祝魏立即阻止。
祝魏看着他,忽然語氣幽幽:“明明該等先生入仕時再以更加溫和的方式邀請您的,可我實在急切,因為太想見到先生了……唉,隻好先下手了。今日先生邀請前來,我确實用了些難以啟齒的小手段,卻絕非居心叵測,先生可不要誤解我呀。”
“……此為邀請?一時驚聞此事,秀不免以為我二人早有仇怨,二公子欲将我逼上絕路。”東方秀垂眸,擡袖掩飾怒意,聲音還算平靜。
“其實這麼說也可以。”祝魏眉眼彎彎,被他逗笑。
她将話題引導東方秀面前的美酒上,相當愉悅,“這是美酒。是我五年前在栾川得到的一批好酒。戰火紛飛,那地的百姓早死的七七八八,今後再也不會有這樣的酒了。”
語畢,她重重歎口氣,似乎不是在為百姓傷心,獨獨惦記的隻有那不會再有的佳釀。
賢良純善的東方秀卻不能跳過黎民百姓。
他緘默片刻,而後語氣鄭重,“戰火連天,可憐百姓生活在這世間。”他望向祝魏,目露期盼之意,表露忠心,“若在座諸位皆攜手同心,有朝一日大夜能一統天下,蒼生便不必遭受這些苦難了!”
祝魏為自己倒了杯酒,滿不在乎,“我要說的可不是這些。”
她擡指輕輕沾了些酒水,随意點了點下唇,唇面濕漉,“這是美酒不假,先生卻不能輕易飲下。”她端起酒杯抿了口,“我令人在其中下了毒。”聲音很輕,卻令人無法忽視。
聞此言,在場之人皆僵在原地。
“命令隻有下毒,我也不知哪杯有毒,還是三杯皆是毒酒。”她輕笑,柔和的目光卻令人膽寒,“我想拜先生為師。原本就仰慕您的名聲,如今一見更是愛不忍釋。”
她目光如炬,“但我心有瑟縮之意,唯恐先生因為那些污名而對我退避,今日迫不得已請您過來,終得一見。若先生願意收我為徒,往後魏必當盡心侍奉、以誠相待。”
“可倘若先生不願,哼哼,這三杯酒請一同飲下!”祝魏一手拍案,笑容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