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崔皓月的設想,他那四姐姐應當見到裴如信後驚慌無措、或者再來些磕磕巴巴的感謝。
可他沒想到等他進了攬霞堂的院子時,見到的是那抹豆青色身影站在竹柳衣小郎官面前,甚至他四姐姐還咬緊下唇鼓起臉頰紅了耳尖?
完了,他有點看不懂了。
“四娘子,人已送回,還請您費心安置。”
語罷,衣着講究的中年男人朝“崔清婉”一施禮,又沖崔皓月半欠身,随後挨個向其他兩位郎君作揖。
“各位在院中小聚時務請盡興,仆需先行下退,前去回過主君。”
“煩請代某向崔侍中問好,另請帶話,家父想約侍中于醉香樓一見,不知侍中何日有空閑。”
見吳管家告退,裴如信出聲攔了下來。
“将軍言重,裴老将軍若想約見,下道帖子便好,何必您親自來說。”
許是意識到什麼,中年男子也是放松幾分神色。
“至于将軍所請,仆一會兒便告知主君,如有答複,必然盡早知會将軍府上。”
“那也請代我問好,不過家兄可未有邀約托我帶來。”
竹柳衣小郎官無辜且認真,與一旁的裴如信相比實在青澀乖巧。
“……喏。”
再度施禮後,吳管家便匆匆離去。
不知是不是“崔清婉”的錯覺,她總覺得對方在面對穆飛柳言語時,似乎有那麼幾分不情願。
不理解,難道穆飛柳還拉着吳管家私奔過?
……
不能細想,畫面屬實太美不敢看。
說到底,她也猜想過前幾日崔皓昌口中的穆侍郎之弟是不是穆飛柳,可對于堂堂中書侍郎而言,給自己兄弟安排個清閑位高的官職還不難嗎,至于讓他的兄弟仍着青衣?
最重要一點是,那日小巷中,穆飛柳口口聲聲要他師父作主,從未提及什麼兄長。
或許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崔清婉"這樣想到。
“四娘子,奴能平安歸來,全仰仗您與諸位貴人。”
幾日不見的曲遊歡又清瘦不少,明明是與穆飛柳相近的年歲,可他實在憔悴。
“不許跪拜,你此番遭劫皆是因我,救你脫身自是應該,至于其他人,我會好好謝過的。”
“崔清婉”略微仰看眼前高鼻深目的少年,搖着頭阻止了對方下跪舉動,随後又遞了個眼神。
“你肯定有很多話要對知笙說,快去陪陪她吧,這幾日她很擔憂。”
隻一瞬,曲遊歡眼底翻湧起諸多情緒,但他終是含着熱淚沖“崔清婉”點點頭,而後轉身朝站于屋門台階一側的曲知笙走了過去。
這兩個沒有血緣的孤兒,在從小被打被罵的日子裡依偎在一起過活,她不敢想象,若曲遊歡真因自己定罪被殺,她該怎麼面對曲知笙。
按下心中苦悶,她盡力舒展開眉頭,頂着得體笑意向身後的兩位男子走去,微微颔首以示謝意。
“多謝裴将軍關照,若無您出面,恐怕我家樂師還會被拘禁些日子。”
半含眼簾,她眼眸低轉,關切而不逾矩地開口。
“聽聞将軍早年鎮守邊疆,嚴寒中仍在操練士兵,我雖養在京中,沒什麼見識,但想着若寒氣入體,必是長久隐患,故而特向我二嫂嫂求得藥酒,還望将軍收下。”
“有備無患,某還要謝過你的體貼。”
意料之外的話語柔和,但當她擡眼看去,隻見裴如信還是冰着一張堅毅面龐。
于是她垂下眼一笑,隻當尋常,轉而她又朝一旁因對比而顯得甚為單薄的穆飛柳說道。
“前些日家兄還贊歎過穆小郎君,說小郎君回京後又晉官職,我在此祝賀郎君了。之前偶遇,掩飾身份乃無意之舉,還望小郎君莫要見怪。”
“與娘子相見實為緣分,何況娘子所言并無虛假。”
穆飛柳眼波流轉,還不等“崔清婉”反應什麼,隻聽得他突兀一句。
“反正娘子确為單身,不如當日在下所提娘子就應下如何?”
“不行!”
不假思索、斬釘截鐵,“崔清婉”突然就沒了方才賢淑溫和的模樣。
“嗯?”
身前人的驚乍惹得裴如信垂眼相看,他微眯雙目掃視了二人一番,終是不得要領,最後隻能将疑問的視線投向了皺眉咬唇的“崔清婉”。
“某可不知,崔府除卻四郎與穆家熟識,何時又添了你呢?”
“咳!意外相識,偶得一面,這不重要!”
馬上打消對方想要深問的念頭,“崔清婉”背過身去,借着交代晴眉來生硬轉換話題。
“請沏壺熱茶來,怠慢了客人可不行。”
“喏。”晴眉領命下去。
“今日辛苦兩位來崔府一趟,不如先坐下歇歇,待我再喚他人取些糕點來,哦,是‘和興齋’新出的糕點,兩位總要嘗嘗。”
她思索着曾在自己父母那兒學過的待客之道,而後琢磨一番,将其換成此刻能用的話術。
“先不忙——”
裴如信似乎有話想說,但剛一開口便被截了話頭。
“對!先不忙!”
仗着年紀小,穆飛柳說起話來也是輕快,他向前一步靠近,單純又真摯,“我今日得見娘子,屬實驚喜,既知娘子身份,娘子的事我也放在心上。”
“啧,無事獻殷勤。”
崔皓月雙手抱胸立在一側,瞧見穆飛柳舉動,暗暗翻了個白眼。
穆飛柳連身邊極為高大的男子黑臉都不在意,至于熟識的崔皓月咋舌他就更不在意了。
狹長深邃的眼眸低垂,穆飛柳便将腰間錦囊解下,隻一翻弄,就取出一柄金背玉梳。
“這應是娘子珍惜之物,現在物歸原主。”
“啊……”
低聲訝然,“崔清婉”小心接過,即便她并不清楚這金背玉梳對原身有多重要,但她還是頗感驚喜。
與此同時,她也不由得開口詢問:“這梳子不是被那婦人收着,你是如何取來的?”
“公堂之上——”
裴如信又要開口,但再次被打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