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崔府的院落布局而言,“崔清婉”所居的灼玉苑還是與崔皓羿暫住的衡蘭館有些距離,所以“崔清婉”很笃定對方絕不是因自己的尖叫聲而來。
畢竟她雖因害怕而略顯失态,可到底不是給喉嚨裡直接裝了個公屏大喇叭,音量沒那麼誇張。
倒是崔皓羿,他慌慌張張趕來,連身上披戴的玄色銀繡大氅也不曾系扣住,就這樣直直地敞開來。
雖說他還穿着白色裡衣,但那堪堪半掩着的健壯肌體,怎麼看都覺得不合适。
“崔清婉”下意識就想提醒對方這樣子不成體統,可偏她一擡眼又瞧見崔皓羿披散的長發此時還冒着濕熱的水汽,他單手緊攥的發尾已是最大的體面。
心下一動,她明白這是他在擔憂自己,所以才來不及收拾妥當。
不過……
“崔清婉”強迫自己将欣賞的目光自某人飽滿的胸膛前收回,她的視線向後一探,自然落在其背後氣息不穩且衣衫皺亂的曲遊歡身上。
嗯?真是奇怪,為何崔皓羿與曲遊歡一同趕來,難道入夜後他們便在一起嗎?
不過一個是崔家郎君,一個算是崔府門客,即便晚上交談些什麼也合理吧?
但話又說回來,他倆這衣服,一個胡亂穿上,一個皺皺巴巴的……
嘶——莫非!!
腦中冒出的大膽想法讓“崔清婉”的眸子瞬間睜大,也就是在同一時刻,那被無端揣測的男子與她齊聲開口——
“你與他?”
“你與她?”
“啊?”
“……?”
不似正半蹲着摟抱女童的“崔清婉”發出疑問,崔皓羿無聲的困惑更顯單純。
很明顯,他完全想不到就這麼短暫的幾眼打量,自己在對方心中竟無端多了一段煞有其事的豔聞。
任親勳翊衛羽林中郎将一職,崔皓羿向來恪盡職守,今晚趁着夜色尚早,他吩咐下人備好熱水,打算洗盡身上的疲憊,明日一早好趕赴皇城繼續巡察警戒的工作。
可哪曾想,他方沐淨頭發正泡在浴桶内養神時,屋外急切又哀求的聲音便打斷了他。
先是貼身侍從在屋外一陣低語,随後便是推屋進門後的轉述——
“曲樂師驚恐焦急,似因午後曲舞姬獨自探望四娘子至今未歸,他本在府内找尋,但方才聽得有女子尖叫,一時慌張,跌跌撞撞闖入衡蘭館。”
樛木恭敬地傾靠在屏風外側,聲音不輕不重,他服侍崔皓羿多年,答起話來也是簡明扼要。
“女子尖叫?可知是從何處傳來?”
隔着屏風,崔皓羿的聲音帶有被熱水浸潤過的怠緩,略一停頓,再開口時他多了幾分清醒。
“也罷,他初來乍到,怕是辨不清方向,這樣,你多帶幾名人手,同他一起排查舞姬蹤迹,而諸如水池、水井之類,要格外留心,優先查看,切記,别讓府内再出什麼岔子。”
“是……”
樛木垂首應諾,但一息之後,他仍保持着方才的恭敬模樣。大抵是未曾聽到他出屋的動靜,隔着屏風,崔皓羿略倦怠的聲音再度傳來。
“樛木?既應答,何故還在屋内?”
“阿郎。”
樛木朝着屏風方向又傾了傾身子,他壓低聲音,言語間竟也多了絲鮮有的遲疑。
“這……非我言不祥之語,隻是方才我詢問曲樂師時,見他遙遙相指叫聲來源……嗯……似是灼玉苑方向,不過府内最嚴備之處便是那兒,興許是曲樂師記錯了——”
樛木猶豫的話音未落,屏風裡側驟然溢出一陣嘩嘩的水聲,接着,隻聽得利落抖動衣物的穿戴聲充斥了整間屋子。
“吩咐柏舟速去排查曲舞姬蹤迹,你同我先往灼玉苑。”
簡單套上裡衣,樛木瞧見出浴人還未擦幹雙腳便踩上靴子準備出門,還好他早在心中估量過他家三郎君大概會有的舉動,于是及時從衣桁上取下大氅為其披上。
不消片刻,步履匆匆的崔皓羿已率着三二仆從徑直趕到灼玉苑來。
一路趕來,崔皓羿腦中也劃過許多猜測,但他不曾想過自己看到的竟會是委“魂”在自己胞妹身體上的“阿婉”摟抱着一個小小身影,而看上去,那孩子似乎是抽泣不止。
被強借來的魂、女子尖叫、陌生孩童、摟抱哭泣。
當這樣的詞彙組合在一起,崔皓羿腦中下意識便為它們編成一個令人信服的理由——孤魂飄蕩,異鄉他客,親人相認,情難自已。
他尋得理由夠快,“崔清婉”那邊腦補的内容也足夠精彩,于是,就有了開頭的一幕。
“咳嗯……”
并不知曉對方因何緣故與自己同時發問,“崔清婉”輕咳一聲,有意拖長聲調來思考眼前的狀況。
坦然而言,她并不認為崔皓羿是個行為放蕩的人,更别說這種在崔府内對樂師行苟且之事的行徑,況且就算崔皓羿實實在在有龍陽之好,他也沒必要如此按捺不住對自己帶回的人下手。
想必事情根本沒有這麼複雜,隻是走得急弄亂了而已,可憐她在現代生活時聽說過太多讓人瞠目結舌的事,所以才會下意識彈出這種想法。
罪過罪過,抱歉抱歉。
“崔清婉”在心中雙手合十誠懇道歉,面上卻是不露聲色地扯開話題。
“看三哥行色匆忙,想來是為我擔憂,現下我一切都好,還望三哥寬些心,早點回去休息要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