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想到,“崔清婉”沒有起身,仍舊面向女童半蹲着身子,她伸出手拍拍對方衣裳上的泥塵,放輕聲音緩緩開口。
“好孩子,怎麼弄了一身的土?有什麼事兒你可以和我說,放心,我不會怪你……哦,也不會怪帶你過來的那位姐姐。”
笑容和煦,話語輕柔,要說“崔清婉”有沒有裝的成分,應該是有的,畢竟現代生活的她并不是一個很能和孩子處得來的人。
隻不過她也不是完全厭惡孩童,她隻是怕一些無法溝通隻會哭鬧嘶吼的幼獸,對于這種明顯可以溝通還有禮貌的孩子,她還是願意扮上溫柔大姐姐模樣的。
“崔娘子,您、您真的是個善人……”
女童嗫嚅着說了這麼一句,然後目光不安地向四下瞟了幾眼。
正當“崔清婉”準備鼓勵她再度開口時,她抿緊雙唇用力咽了一口唾沫,像是決定了什麼,将懷中的包裹攤開遞出,而後再度下跪。
“這是您的衣裳,洗好了的,我求求您,求求您不要吃福仔的肉,福仔和我從小玩到大,我不想讓福仔死。”
“哎呦這可不興跪,快起來——”
見女童又要跪下,“崔清婉”忙着将手伸到女童的腰側将她扶了起來,隻是一瞬的觸碰,“崔清婉”心中便感慨這孩子的瘦骨嶙峋。
真不知道這孩子抱着怎樣的決心與勇氣才來到崔府與她說上這樣一句話,隻知道這孩子撐着一口氣說完最後一個字眼後便泣不成聲地哭了起來。
沒有歇斯底裡的哭嚎,隻是一抽一抽地掉着淚,女童那“啪嗒啪嗒”墜落在地的淚珠聲響讓“崔清婉”也跟着難過起來。
“好好,不會吃的,不會吃的,我怎麼會吃你的福仔呢?”
“崔清婉”将女童環在身前,輕輕拍着對方幹瘦的後背,她一邊撫慰着女童一邊下意識向雲岫與崔皓月的方向回看過去。
“話說,你們有誰知道福仔是什麼嗎?”
被詢問的二人也是一怔,面面相觑,還是雲岫機靈,率先一步走到仍跪在地上的幾人身前,一邊沖洞明點頭示意,一邊将一直默不作聲的女子攙扶了起來。
“曲娘子,你也知四娘身子弱受不得外面的寒風,這孩子是你帶進院子的,所以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也該說說,如今在這兒你悶着聲一句話不說,也不是個辦法啊……”
随着雲岫言語,“崔清婉”這才正式将目光放在了緩緩起身的女子身上,這個自己親自領回的人兒,她此刻倒才有了仔細端詳的機會。
高鼻深目,挑眉如漆,許是因為長久舞蹈的緣故,曲知笙白皙的肌膚天然透着健康的血色。她那被發飾簡單點綴的驚鴻髻下,松花綠的對襟小衫正束在彤色長裙之中。
曲知笙的身形大多隐在齊胸襦裙中讓人看不真切,但在她起身動作時,還是被“崔清婉”瞧見了她雙臂上漂亮的肌肉線條。
沒有纖若無骨的嬌柔,曲知笙身上帶着的更多是屬于舞者的生命感。
“崔清婉”突地想起來,雲岫在自己午睡前曾和自己說過,曲知笙的柘枝舞乃是一絕,騰躍明快勝男子,婀娜俏麗比西施,在不少宴會中都受到了官員們的稱贊。
“王……”
正張口言語,因昔日熟悉的稱呼而被雲岫瞪了一眼,曲知笙陡然啞言,她的目光垂了又垂,過了好一會兒才擡起無辜懵懂的眸子向“崔清婉”看去。
“四娘子,又見您,妾很好,這孩子妾不識,隻是在花園碰到,她說尋你,很焦急。”
呀……
“崔清婉”心中低低一聲感慨,她是聽雲岫說過,這曲知笙有幾分癡勁兒,但未想過,對方是這樣獨特的表達,不過也沒什麼,意思送到了就行。
都說語言是思想的物質外殼,或許就是因為對方不那麼入世的外殼,這才保住了她靈動飄逸的内在生命力。
“見到你我也很開心,你是說你在花園碰到這孩子的?那——”
問題還未出口,“崔清婉”便被一聲短促的呼喚打斷。
“娘子——”
應聲看去,闖入院門的是一抹玄色高大身影,他青絲松散,神色慌亂,不似平日裡見到的束發沉穩模樣。而在那玄色包裹之内,隻有一層精白的裡衣。
此時此刻,他除卻腳上穿戴着的金線暗紋靴還算正式,其他裝扮莫不顯得匆促至極。
這夜晚真是熱鬧,竟然連院落甚遠的崔皓羿也趕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