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臨終前曾言:若盛世甯,則隐于世不争功名。若戰亂起,則立于馬報我國家。北狄虎視眈眈,不知何時來犯。草民練了他十五年,絕不比任何人差。這把利刃,請太子殿下好好用。今日,草民替侯爺夫人,将周鶴白送給國家。”
是的,他在托孤。
淩徽天站起身來,走下台階,伸出雙手行出皇室最高禮節,“孤,替盛元百姓,謝過侯爺夫人,謝過将軍!”
後來淩徽天也提到要給他和周鶴白換大院子,可是白觞拒絕了,“殿下,我這人老了,也快進黃土了……無非就念着那麼點舊,這破屋子雖然說是破了點,好歹也住了五年,若是死在裡頭,也算是有始有終了。”
周鶴白還跪在雪地裡,白觞看他的眼神尤為複雜。“阿鶴,哪怕你今後怨我,我今日也必須這麼做!隻有這樣,你才能跟過去劃開界限……以後,才能堂堂正正地跟在太子殿下身邊。阿鶴,你是隐逸之鶴,也是铮铮鐵骨。你未來的路,師父替你鋪好了,你要好好走。”
周鶴白看到師父出來,撐着奄奄一息的身體向師父這兒爬來。沒有爬兩步,就又倒了下去。他的背上,已經沒有一塊好肉了。
淩徽天先甯七一步,解下身上的鶴氅大衣披在少年身上。此時此刻,他的臉色很是蒼白。周鶴白擡着沉重的眼皮,看着眼前這個神明般的人物,“太子殿下,真是對不起啊……”
周鶴白隻覺得背上一片麻木,而眼睛很沉很沉,就快要睡着了……靠在師父懷裡睡着了。他看了眼師父,對他咧嘴一笑,“師父……我贖罪了……”
淩徽天看見周鶴白閉上眼睛,心急如焚,“甯一,把甯二帶來!”
甯二除了追蹤之術,便是醫術最拿的出手。
周鶴白趴在床上,淩徽天就坐在一旁看着甯二拿下鶴氅大衣,剪掉背上稀碎的布料。
鶴氅大衣的白毛此刻染了片片紅色,不再純潔。甯一是知道的,淩徽天極其愛幹淨。不過此刻淩徽天沒空在乎那些,一心一意撲在周鶴白身上。
甯二用手帕擦拭着周鶴白的傷口周圍,隻是白手帕沾染上傷口,即刻暈染成了紅色。甯二隻得先給周鶴白施針止血,再擦去傷口周圍的血迹。
甯二從包裡面拿出一根彎勾針,上面還有一根細長的線。他試探性地拍拍周鶴白的臉頰,瘦的能拍到骨頭,“他現在暈過去了吧?”
甯一撐開周鶴白的眼睛,觀看眼睛的形态,得出肯定的結論,“嗯。”
甯二點點頭,又看向淩徽天,心裡有所顧慮,“太子殿下,場面血腥,可否回避?”
淩徽天搖搖頭,手握緊了茶桌上的錦布,手背上的青筋都起來了,“孤能受得住,你開始即是。”
甯二點點頭,又看向他那始終背過去的師父。心裡感慨一聲:狠心的師父,沒人疼的娃……慘的嘞!
甯二拿起一瓶好酒,就往周鶴白的傷口邊上擦拭,再喝了一口含在嘴裡,噴在他的傷口上。緊接着,甯二用彎勾針刺入有些發硬的肉裡,拉進線,又縫入第二針……一針一針下來,像是一條附在背膀上的蜈蚣,嵌入身體爬行。
淩徽天剛開始看了兩眼,後來是實在看不下去了。他把頭撇向一邊,咬着牙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而此刻的室内又太過安靜,除了炭火呼呼的聲音,就是彎勾針穿入皮肉,拉緊線的聲音……每一針,仿佛刺在自己身上……然後,打了個冷顫。
甯二的額頭上冒出細密的汗珠,卻不敢有絲毫松懈……每一針都不能亂,否則拆線的時候要吃大苦頭。饒是暈過去的周鶴白,此時此刻都忍不住皺了眉頭。
他仿佛在哭泣,但是沒什麼氣力:
“師父……我錯了……”
“師父……别丢下我……”
白觞閉上眼睛,雙手藏于袖下,不言不語,仿佛這些事情都不關己,置身于天地之外。可誰知,他親手養大的孩子……他有多麼寶貝,可是……他們有自己的使命要去承當。不論是當初的定北侯,還是如今的周鶴白……
他還記得,周鶴白牙牙學語的樣子,蹒跚學步的樣子。六七歲,正是鬧騰的時候。白觞他買了一些筆墨回來,要教周鶴白讀書認字。結果,周鶴白趴在他的臉上畫烏龜。十歲,他們遷居來京城。路上遇到大量的流民,他們相依為命,不曾放棄。小小的他……每天跟着他毫不停歇,走了一步又一步,翻山越嶺。十二歲的時候,他的身體開始不好了,周鶴白就早早出去做工……
周鶴白于他而言,就是自己的親生孩子。
可是,他也記得:當初定北侯十五歲還是個初出茅廬的小子,謊報年齡參了軍,帶着一把紅纓槍深入敵營,殺的敵人片甲不留。年紀輕輕,便有如此膽魄!十七歲的時候,得皇帝垂青,封侯拜相。閻羅面具所過之地,北狄落馬!紅纓長槍揮就之處,争相潰敗!
那個最意氣風發的少年郎,銘記初心,為國效力,庇護百姓。北狄虎視眈眈,卻不占我盛元寸土。北關寒苦,卻也安居樂業……
定北侯,就是他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