競賽結束後舟眠并沒有第一時間回到宿舍或者去圖書館,他隻是找了一個安靜的公園靜靜坐在長椅上,獨自欣賞江邊落幕的晚霞。
橘紅的綢帶包裹住整個天際,鱗次栉比的雲層綿延從頭頂穿過,當黃昏來臨,沐浴在霞光下的約爾堡公學又是另一幅恢弘的景象。
舟眠準備競賽這幾天日夜颠倒,在兼職和學習間忙得不可開交,如今競賽結束又不用去工作,難得有這樣閑暇的時間感受自然。
全身心放松靠在長椅上,但隻要一閉眼,舟眠就不可避免地會想起華昙的話,于是在自然中平靜下來的心再度高高懸起,他不由蹙緊眉頭,連帶着映着落日的眼中都溢滿了心事重重。
舟眠并不是個内耗的人,他的關注點總是在學習和工作上比較多,但這兩者他做得很好,所以很少會陷入一種故步自封的局面。
他參賽單純隻是為了獎金,但在華昙那裡窺探到這場比賽背後的另一個危險的秘密時,舟眠那一瞬間百感交集,為了不惹禍上身,甚至屢次産生退縮的念頭。
但是一拿起筆,那張卷子那道壓軸題上,舟眠依舊寫了和别人截然不同的答案。
他隻是曆史洪流中一個微不足道的見證者,一道題的答案或許可以改變一個人的人生,但不會改變曆史的趨勢。
舟眠抛去這些讓他心神不甯的思緒,漸漸放空腦袋任由自己沒骨頭似的靠在躺椅上。
他閉上眼睛,耳邊隻剩變成清脆的鳥啼和微微沙啞的風聲。
這時節秋高氣爽,又是萬物盎然的季節,隻是靜心聽了一會兒風聲,很多想不通的事都在此刻豁然開朗。
心情愉悅了,緊繃着的面皮自然松下,多日來無法宣洩的苦悶突然得到釋放,舟眠微微勾起唇角。
沐浴在微風下的少年被霞光映照,優美飽滿的唇形銜着一抹殷紅的落日。
他仰頭,未被遮蓋的下半張臉猶如希臘神話中惑人心神的美少年納西索斯,引得山鳥飛鳴,湖林嘯動。
舟眠沉溺于這種無人打擾的甯靜,卻在放空思緒時冷不丁被人拉回殘酷的現實。
耳邊有人在說話,幾乎是聽到的下一秒,舟眠便倏地睜開眼,目光敏銳射向聲音來源的方向。
“就是他啊?看起來又醜又平凡的,哪來的那麼大的膽子去招惹溫希殿下?”
“那可是溫希殿下,他可真是不要命了。”
“……”
一些自認為小聲但實則能被聽見的聲音落在舟眠耳中,舟眠擡頭,不遠處有幾個路過的男生正在盯着自己看。
并非舟眠自己過于敏感,而是這些人的目光太具有攻擊性。他們看起來隻是無意路過這裡,但一看到舟眠,或大或小的眼睛一雙雙都黏在了他身上。
舟眠原本以為是自己衣衫不整惹人恥笑。後來發現,他們每個人,看得都是他的臉。
被人打擾了好心情,舟眠不想發生無謂的口角之争,索性背上書包準備離開。但剛準備起身,那邊還在議論的幾個男生便徑直朝他走來。
他們看起來氣勢洶洶像是來找茬的,舟眠煩躁地抿了一下唇,手伸到口袋裡将随身攜帶的折疊刀塞進手袖中,冷眼看着他們朝自己走來。
一步,兩步……等到快走到面前,前面領頭的高個子憑借身高優勢高高在上地俯視舟眠,舟眠面無表情地擡眼,慢慢握緊掌中的小刀,身體略微弓起,是一個下意識的防備姿勢。
高個子單眼皮,很瘦,看着也不好惹,對方睨了眼隻到自己鼻子的舟眠,半響突然嗤笑一聲然後朝舟眠伸出手。
舟眠眼眸眯起,緊緊盯着他不斷伸過來的手,當對方和他之間距離不足五厘米的時候,舟眠目光霎時淩厲。
正欲揚起手,一隻自他背後而來的手卻冷不丁握住了舟眠的手腕,從握化為包住緊握的拳頭,及時遏制住了舟眠。
比自己滾熱的體溫從那人身上傳來,略帶冷淡的味道讓舟眠警鈴大作。他猛地回頭看,卻迎面撞上一張陽光俊美的臉,正經中又帶着點流氓的痞氣,不是謝重陽是誰。
謝重陽緊緊握着他的手,力道不大不小。舟眠想讓他松手,對方卻不動聲色朝他搖頭,然後在他手背上輕輕劃了幾下。
是一個簡陋的“不”字。
舟眠看他一眼,目光閃爍,慢慢地,在對方手中掙紮的手慢慢停下。
謝重陽的到來無疑改變了險峻的局勢,舟眠敏銳察覺到對面那幾個人眼中的忌憚,他們退了幾步,但很顯然不是對着他的。
舟眠低頭看着二人緊緊握在一起的手,默默将手中的折疊刀攥進手心。
這些人忌憚謝重陽并不無道理。
謝重陽算是公學裡平民中為數不多的名人,雖然是和舟眠一樣破格被約爾堡公學錄取,但他八面玲珑心思活絡,與一些貴族也交情不淺。
曾經有人看謝重陽平民出身試圖打壓欺負,結果還沒動手就被他帶人率先打了一頓,這事過後,公學裡人人都知道謝重陽後面有人護着,自然也就不敢和他正面碰上。
謝重陽将舟眠擋在身後,原先在舟眠面前還氣焰嚣張的高個子男生看到他後便沒忍住露出怯怯的神情,謝重陽淡淡瞥了他一眼,明明是笑着的,可莫名有種詭異冰冷的錯覺。
“我來接我室友,你們有事?”他漫不經心地掃過面前幾個人,目光落到帶頭的那個男生突然變得深沉危險。
高個子男生下意識退後幾步,他腆着臉笑了聲,對謝重陽說道,“沒事,就是剛才在那看到覺得眼熟,想走近看看而已。”
謝重陽滿不在乎地點頭,“那現在人看到了,還不走?”
“走走走!我們現在就走!”
那男生連忙向謝重陽賠笑,走之前還不忘狠狠剜了他背後的舟眠一眼。
一群幾個人威風地來又狼狽地離開,他們逃竄的背影猶如過街老鼠,等到耳邊的腳步聲漸漸消失隻留風聲時,舟眠從謝重陽掌心掙開自己的手。
黃昏落幕,漆黑的夜晚降臨人間,公園的江畔邊,兩個人的倒影隐隐約約在湖泊中蕩漾,一片枯葉落下,又悠悠泛起一陣漣漪。
謝重陽的眼睛不由自主看向了舟眠有些泛紅的手腕,對方默默揉着自己的手腕,一言不發。
謝重陽抿了抿唇,剛才他一門心思都放在對面那個人身上,情急之下握的力氣也就重了點,但他不知道這點力氣也會弄疼舟眠。
謝重陽心虛地瞥了他一眼,“你沒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