織機突然發出卡頓的哀鳴，一張閑置的穿孔卡邊緣勾住了經線。

林岚抽出那張卡片，邊緣燒焦的煤煙味傳來——有人曾試圖銷毀它，右下角隐約可見“B.H.”的縮寫。

林岚看着眼前比成年人還高的笨重機器，終于從腦海中刨出了一些技術發展史的邊邊角角。

雅卡爾織機可是人類最早的編程機器，日後它還會進化成計算機的雛形——制卡機。它的控制核心——穿孔卡作為信息處理的早期形式，這個時期已經在黑市上用作秘密賬戶記錄和信息交易。

林岚皺眉盯着這張卡片，感覺到背後審視的目光，她知道自己低估了勒合背後的糾葛。将卡片妥善地放在一旁的木櫃上，她繼續閑适地走動，思考計劃中需要調整的地方。

“您需要我做些什麼？”當暮色染紅牆上的聖西門畫像時，勒合終于做出了回應，黃銅天平在橡木桌上投下蛛網般的陰影。

林岚停下腳步，小臂放在椅背上。“我有位朋友，很樂意幫助我們這些小鎮的夫人們賺些胭脂零花。但他工作繁忙，需要一位可靠的紳士，幫他整合資金，打理瑣事。”

窗外的蒸汽錘擊聲突然停歇，隔壁鐵匠鋪正在為今天的最後一批道釘淬火。暗紅色鐵水流入模具，嘶響聲隐約傳來。

勒合望向窗外，心中不齒：不就是搜刮鄉裡麼，還要費盡心機尋摸一雙白手套。勒合明白，這些貴族大人物最喜歡的就是所謂的榮耀不染塵埃。而他就是那雙被挑出來擋塵埃的“白手套”。

“收益呢？”他問道。

“年息9%，賬戶在您名下，收益三七分賬”。9%的利息和三成投資收益都屬于勒合——這是地下錢莊的投資借貸規矩。

不是林岚不想以“權”壓人，而是她确實沒法給出抵押物。想從精明的高利貸商人口袋中掏錢，這是林岚考慮過最有可能的方案。僞造票據的把柄，她背後的神秘情人，可接受的收益預期，甚至這筆借出來的錢，都仍在勒合的托管賬戶上，林岚不信他不動心。

“您呢？能得到什麼？”

這話問得毫不客氣，但林岚卻答得很高興，就像一位完成重托的合格情婦那樣：

“當然是您寬容的債務展期，以及巴黎那位朋友的友誼。”

勒合點點頭，食指搭在黃銅天平的一端，讓其微微傾斜。

林岚開始漫不經心地加碼，在對方的沉默中自顧自聊起她聽說的利物浦風物。當她談到"海關的亞麻紙倉庫"時，勒合的瞳孔縮成針尖——這正是他僞造彙票的原料來源。

“您會在兩周後得到賬戶信息和授權文件...還有，一年的展期協議。”顯然，那則亞麻紙消息最終還是壓下了天平一端。

現在，勒合需要考慮的是，他得盡快完成那些棉花倉單的操作。幸好此前消息已經放出，時間還算寬裕，少的8000法郎也有渠道補上。至于這位夫人身後的那位，他會好好了解夠不夠格。如果的确是位大人物，相信這筆假倉單換來的現金足夠讓他放棄秋後算賬；至于另一種情況麼，呵。

得到答複後，林岚坦然地起身告辭。她沒有要求勒合承諾集資的額度，一來她并沒有像自己暗示的那樣把勒合調查得底掉，二來這次接觸讓她确定這個危險的家夥，絕不是放個高利貸、搞搞詐騙那麼簡單。

林岚藏好袖中的手槍，慢步朝診所走去。這個讓雷蒙托人帶給她的小東西真是幫了不小的忙，還有律師埃蒙德透露的亞麻紙信息...

穿越以來的第三個目标即将達成，但穿孔卡上"B.H."的縮寫卻讓她心中萦繞着猜疑與不安。

一輛陌生的馬車碾過石闆路哒哒向前，突然，拉車的諾曼底馬發出不安的嘶鳴。林岚看見鐵匠鋪學徒正将燒紅的道釘浸入血水中，騰起腥臭的水霧，發出滋滋的聲響——這是這個時代提高金屬硬度的淬火土法，卻讓馬兒嗅到了死亡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