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夫人警惕道:“唠唠叨叨,顧左右而言他。你不會是在拖延吧?”
“我不是拖。”江月鹿低聲道:“我隻是在賭。”
朱夫人懶得再聽死人說話,揮了揮手,匍匐在地的紙人大軍瞬間就組成了一枚枚尖銳的三角镖,前仆後繼撲向了江月鹿。
她今晚在這裡耽擱太久了。
如果再不回去,一定會被主人教訓……她得快些回去。
可剛轉過身,她的身體忽然一震,仿佛被某種外力從内部擊潰。
她的身軀由神紙制成,百毒不侵、刀槍不入,沒有什麼東西能殺死她。她此刻之所以痛,是因為她借力操控着的萬千紙人——那些組成三角镖的白色兇器,和她共為一體,她傷,則它們死。
而它們要是死了,她也會受傷。
難以置信地轉回頭去,朱夫人從窗口看見了驚悚一幕。
她的紙人孩子們在突然燃起的火焰中央痛苦叫喚着媽媽,一點點化為灰燼飄散而去。她驚恐地露出兩隻狹長雙眼,看起來仿佛一隻吊眼白狐,冷聲質問道:“不可能,誰也不可能用火燒了我的紙人!”
這句話倒是真的。
江月鹿也曾确認過鎮民們穿的紙人皮不怕火燒,直覺告訴他這都是同一類東西。
但剛剛他将要被殺死的一刹那,的确有一股不滾燙的青色火焰嚓聲燃起,片刻不到就将這些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紙人焚燒殆盡。
地上蔓延起一條條青色的火焰,盡頭站着一位紅衣少年。
看着他,江月鹿知道,自己賭赢了。
剛剛沒有跟着趙小萱他們一起跑,一方面是自己離得太近了,跑恐怕也跑不掉;另一方面,是他還惦記着最後一道選擇題的答案,殺死劉石頭的兇手或許近在眼前,兇器是什麼想必也能得知,走了實在可惜。
别人或許不需要冒險,但他别無選擇。
既然決定要走更危險的那條道路,那就得拿出不死不休的魄力來一一征服。
江月鹿決定去賭。
他猜夏少爺在等人,在看到他的驚人能力後,他就決心利用他去豪賭一番——賭夏少爺等的人就是朱夫人,他們兩個之間必定有番惡鬥,而自己大可以趁亂而退。
眼下證實他的猜測的确不錯。
他賭對了。
可是他為什麼沒有推動下一步?
為什麼沒有轉身?
沒有棄他而去?
他的淡色眼瞳裡映出青綠色的火焰,和記憶中無法磨滅的另一場大火重合了。火焰裡站着的人影,也仿佛和另外三個孩子重合。
“不可能。不可能!”
朱夫人的驚呼喚醒了他。
她一改先前的鎮定自若,越失控越激動,皮膚出現的裂口也越來越多,此刻的她仿佛在用一百多張口震怒咆哮。
“不可能!沒人能殺了我的孩子——那是主人賜給我的!”
夏少爺哼笑:“沒有人告訴過你,這不是普通的火焰?”
看到她呆滞的面孔,他像是發覺了什麼,惡意道:“你不知道啊。看來你所謂的主人早就決定抛棄你了。”
朱夫人驚醒過來。
她似乎從久遠的記憶中找到了什麼。
……不要接近“飛濺青色之火”。
“青色的火焰至純無比,能将所有惡鬼焚燒殆盡,連片魂魄都不留下。”主人撫摸着她的頭,“遇到這種火焰,記得一個字。”
“什麼?”她懵懂地擡頭。
“跑。”
回憶褪去,朱夫人發起抖來,全身一百多個裂口都能看見窗内外飛濺的青色之火,炎光甚至能飛濺至高空,噼啪燃燒的低聲宛如簇放的花火。
光。惡鬼最憎惡的光!
恐懼纏繞裹緊了她,饒是如此,抱着最後的試探,她伸手輕碰面前的一點青焰。
青光就像被冰湖吞沒的小小隕石,很快消失在她雪白的手中。
“哈哈……”
這不是安然無恙嘛!
隻不過,她的笑很快就凝固了,片刻不到,她便大張着嘴,無聲地哆嗦起來,一陣慘烈的尖叫差點撕裂江月鹿的耳膜。
“啊啊啊啊!”
慘叫聲回蕩在石壁四周,整個房間都被女鬼的凄慘尖叫充斥:“好痛!好痛!!好痛啊!!!”
她瘋瘋癫癫叫着滿地亂爬,好像被飛進身體内的什麼怪胎啃噬撕咬了……驚恐至極地擡起頭,她望着一步未動就讓她痛苦萬分的紅衣少年。
“跑!”
她腦海中迸出這個念頭。
“不跑,絕對會死!”
那樣,就再也見不到主人了……
一聲尖銳又緊迫的口哨聲響起,不遠處的屋頂上亮起銀白光芒,像是憑空出現的雪花風暴。很快,不知來處的雪花就落滿了整個城鎮,從醉仙樓看去,四周屋舍的屋檐都被白色籠罩。
整個世界冰雪鋪地,卻不覺天寒地凍。
随着她喉嚨又發出怪聲,江月鹿親眼看着那片白茫茫的雪移動起來,它們沖過屋頂、越過半空,毫不遲疑撲向自己受困受難的母親,在夜月之前懸空一霎,還是一條寬闊如海、無邊無際的白被。
“攔住他!”
召喚來龐大的紙人子孫後,朱夫人輕盈落地,瞬間就飄出很遠。
“想跑?”
夏少爺哼笑,相比敵人的落荒而逃,他的追殺顯得過于悠哉,輕攀在窗邊時像是想起了什麼,側頭朝江月鹿看了一眼。
他似乎很奇怪江月鹿為什麼還在這裡。
江月鹿也很奇怪他怎麼還沒走。
那一瞬的迷茫出現在兩人對視的眼眸裡,很快消失不見,一左一右迅速起身,朝着相反的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