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鹿分神瞥向前方的轎子,見這些眼高于頂的王府小厮也驚得瞠目結舌,可惜紅簾将那位嬌氣少年遮得嚴嚴實實,不能看見他有何反應。
劉石頭在前方喊道:“各位,往這邊走。”衆人才回過神,原來熨鬥鎮的祠堂就在這棵巨樹背後。
那是一座約有二樓高的吊頂建築,由青白相間的磚石砌成,牆上和高頂都布有镂空木窗,多年前上的紅漆翠色均已剝落。雖然肉眼可見的陳舊,但拔地而起這樣一棟莊穆建築,也實在讓人驚歎。
隻不過與那棵巨樹相比,還是稍顯遜色。
走到祠堂,需要繞過巨樹,随着逐漸走近,衆人更加覺得樹木繁盛巨大。
“紙人”鎮民一路上興高采烈,但在靠近這棵巨樹後,卻都紛紛收斂,低下頭顱,露出恭敬又畏懼的神态。
“諸位請先在此等候,準備妥當後朱大人自會傳喚。”劉石頭說完,和其他人先進去了。
趙小萱道:“什麼嘛,不讓我們進去麼?”
姜心慧道:“也許有自家的忌諱,我們就在這裡看看樹也挺好呀,我還沒見過這麼大的樹呢。”
第一次答題之後大家都放松了許多,雖然林神音和冷靖口口聲聲說考場很危險,可進來以後,除了被看不見的鬼影攻擊,他們沒受到什麼傷害。
而且答題之後的懲罰,也隻是“5個時辰的牙疼”、“5小時的味覺喪失”等無傷大雅的小傷,衆人不由得放松下來。
現在圍着巨樹參觀,仿佛是一群來遊玩的少男少女。
江月鹿站在巨樹下,卻一直望着祠堂。
裡面寂靜一片,沒有任何聲音傳來,如果不是剛看到很多人進去,就是有人跟他說現在祠堂裡沒有一個人,他也會相信。
“一想到裡面現在站滿了紙人,就覺得不可思議。”林神音不知何時也走了過來,這還是他第一次主動對他說話。
江月鹿想到裡面擁擁攘攘站滿紙人,他們和活人一般大小,卻沒有活人的面孔五官,用紙糊出的黑眼珠、紅嘴唇哭也不哭,笑也不笑,圍着燃燒的香燭站立一圈又一圈。這景象着實奇詭怪異。
林神音似乎不在意他有沒有回答,又問道:“你知道他們為什麼不哭嗎?”
是啊。為什麼不哭呢?自古以來最痛苦的事,莫過于親人死去了。
天際的紅霞落在江月鹿的眼裡,看起來就像又燒起了大火。、
其實他是能明白的。
“因為太恨了,哭反而讓仇者更痛快。”所以不如咬牙切齒,憋住一絲氣息,也不讓仇人快活。
林神音有些意外地看他,慢慢又笑了:“你果然是這些人裡最優秀的。”
“既然有緣,我也透露你一些消息。”林神音指了指那棵巨樹,“這樹百年前就存在了,每一任來此的大人都要閱讀縣志,那上面寫了一個秘法。”
江月鹿:“秘法?”
林神音神秘道:“一個秘法,讓所有人趨之若鹜趕來此地的秘法,能在當世掀起軒然大波——全都因為這寶樹制成的紙,能起死回生!”
紙?題目叫做《紙人城》,可除了穿着活人皮抵禦惡鬼的活人,他一個紙人都沒見到。
至于起死回生……真會有這種事嗎?
似乎看出他内心所想,林神音又神秘道:“沒關系,你很快就會見到了。你不知道這裡的人為了儀式可以多瘋狂……”
江月鹿忍不住道:“你知道很多嗎?”
“我知道全部。”林神音眼中出現了狂熱的紅意,“因為我可以聽到神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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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和他都說了什麼啊?”趙小萱看着林神音離去的背影,吐了吐舌頭,“我覺得他隻是看起來友好,實際上是個危險人物。”
江月鹿若有所思,“我不危險嗎?”他記得公司很多人都喊他瘋子。
“你……”趙小萱小聲:“你其實也挺讓人害怕的。但是——”
“但是你連脾氣那麼爛的人都能容忍……肯定不會很危險啦。”
江月鹿不知道她說的是誰,看了眼陳川,陳川又解釋道:“呃,就是那位,我們的大老闆。”
他恍然大悟:“夏少爺嗎?”
趙小萱合掌,連連阿彌陀佛,“上天保佑,這祖宗最近差使起你了,你沒發現嗎?”
江月鹿當然發現了。
自己脫離苦海,江月鹿卻進了火坑,就連冷靖也有些不好意思,“他昨晚沒有為難你吧?”
江月鹿想起昨天晚上他潔癖發作又不願吭聲,自顧自站在一邊的僵硬模樣,心裡又覺得好笑,這次說得十分真誠:“其實也還好。”
正說着話,劉石頭從祠堂出來了,“各位,儀式開始了。”
祠堂内和外面不同,用紅磚砌成香案,紅木所制的牌位依次列放,堆出一個肅穆殘酷的高台。江月鹿注意到紙人鎮民在點燃香燭時,不小心将熱油滴在手背。
熱油沒把紙燒出窟窿,反而慢慢融入不見。江月鹿看他們動作沒有絲毫小心,心中漸漸有了一個肯定。
這種特殊的紙,絕對不怕熱火。
想到林神音的話,難道這些紙是用外面那棵樹做的?
小厮趾高氣揚:“我們少爺晚些時候自會進來,你們先開始吧!”
朱大人聽了他那無理要求,既怕趕早開始得罪了這位世子爺,又怕延誤了儀式惹來鬼神怒火。左右都是閻王,正為難間,看見夏少爺走進祠堂,不由得松了口氣。
夏少爺掃過衆人,“儀式開始了?”
朱大人忙道:“沒有沒有,時候剛到。世子這邊坐。”
早就有人為他預備好一張椅子,江月鹿還預先鋪了層錦繡綢緞。夏少爺看了眼白綢,又朝江月鹿看來,最後才看向朱大人,“要我坐這麼遠?”
朱大人不知該如何回答,求助的眼神看向江月鹿。
這位被欽點的巫師有本事伺候世子爺一夜,必有他過人之處。
江月鹿隻得站出來,“儀式兇險異常,世子還是離遠一些比較好。不然惹上什麼湯湯水水就不好了。”
聽他說了第一句話,夏少爺就狠皺眉頭,想說難道就你們站得我站不得?是說本世子弱小嗎?
不過江月鹿又補充說什麼湯水髒污……倒是讓他非常在意。
夏少爺點頭,“那就坐這好了。”
見他終于落座,江月鹿退回了巫師隊伍,瞥見陳川和趙小萱用口型大聲贊歎自己:“你真牛逼!”
江月鹿:“……”
香案被撤走,牌位下騰出一片空地。朱大人慢慢走到空地中央,鎮民們站在燃燒的香燭背後,慘白面孔上一陣扭曲。
作怪的陳川二人被肅靜的氣氛感染,都不敢再說話。
巫師們看了鎮民們許久,不由得膽戰心驚。
——這些人不是哭,是在笑。
站在各自親人的祭奠牌位前面,怎麼會露出輕松愉悅的笑容?
可是這些人嘴唇弧度帶起的紙張皺褶,不見歡喜,不見高興,凄慘至極,是冷酷的恨笑,是癫狂的癡笑,是不屑的輕笑!
朱大人轉過身來,提聲道:“一年一度還魂夜,各路聽我号令,将犯人帶上來!”
一陣怪聲大起,紙人們的眼珠咕噜噜轉動起來,不約而同望向牌位背後的黑暗深處。
黑暗如濃煙散開,一陣鐐铐聲随之響起,什麼人都沒出現,可是有人突然抓緊江月鹿的衣袖,陳川的眼睛瞪大了,似乎看到什麼不可置信的怪相。
“牆上、牆上……”
江月鹿轉過頭去,他站在邊角位置,離牆面最近。
一個巨大的影子忽然在牆上展開形體。
此刻正俯下身、一動不動地凝視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