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姝對血腥味很熟悉,方才一直在奔逃,她在前開路,離蒙霖遠,又無暇顧及,雖然覺得氣味不對,但卻沒能及時詢問。
現在無需奔逃,便立刻察覺,她看向蒙霖,他穿着黑色的常服,即使受傷了也看不出來,可她卻敏銳察覺出,蒙霖的胸口在流血。
“你受傷了?”她語氣緊張。
蒙霖露出一個寬慰的苦笑:“沒什麼。”
他強撐着站起來,忍不住用手按住胸口的血孔。
“他沒追上來,你們快走吧。”
“我沒事。”
陸姝上前,一把抓開蒙霖的手,正要扯開他的衣服仔細觀察傷口,卻被蒙霖輕輕推開:“我沒事。”
“你瘋了?”陸姝咬牙,罵道:“箭傷絕對不能随便拔箭,随意拔箭隻會扯大傷口,緻使血流不止,你不是不知,為何要這樣做?”
她一邊罵,卻又忍不住流下淚來。
蒙霖的傷,是因為她。
蒙霖低着頭,隻說了一句:“抱歉,我不想,讓你擔心。”
他擡頭看她,眼前的視線已然開始模糊,可是在這模糊之中,他卻可以清楚描繪中眼前人的每一寸。
習武之人,對于自己的傷勢,很清楚。
他大概,是離死不遠了。
昨夜那一箭貫穿了他的心髒,如果不拔箭,或許還有生機,但蒙霖還是拔了。
他看得出來,陸姝所愛的,是那個少卿,而他,在她眼裡什麼都不是。
可,若是他死了呢,她的心中,是否就有他的一席之地?
蒙霖頭昏腦脹,連睜開眼睛的力氣都失去,陸姝将他抱在懷中,手在微微顫抖:“怎麼會這樣。”
“先上藥看看。”李鈴央将陸和淵攜帶的金創藥趕忙遞過來,陸姝将藥粉撒在他傷口,不管他樂不樂意,扯下裙上布條,顫抖着手,為他包紮。
她的眼淚,一顆又一顆落在他身上。
“沒事。”蒙霖抓住她顫抖的手:“不用費心的。”
蒙霖看着她的臉,笑了一下,他覺得自己很累,連擡手的力氣都快沒有了。
可看着她的着急,他竟然覺得滿足。
終于等到,她為他流淚的一日。
心口的孔洞血流不止,沒到一會,便将陸姝的衣服染成紅色。
鮮血的顔色,在黑色的林子裡,顯得格外可怖。
“不包紮你會死。”陸姝扯着他的手,為他綁好布條。
“沒事。”
他的意識已經在逐漸潰散,眼前的一切都已經變得模糊,唯獨陸姝依舊清晰。
他盯着她眼裡的淚,嘴角勾起一絲極淺的笑容。
至少在這個時候,陸姝的眼裡,沒有那個少卿。
她的眼裡,隻有他。
“我沒事的。”
清晨的林子,寂靜無聲,隻有濃重的血腥味在林子裡飄蕩,李鈴央看着他,想起他在壽宴上的背影,想起他看着陸姝的背影。
她看向陸和淵,陸和淵握住她的手,沉默着沒有說話。
李鈴央扯住陸和淵的衣袖,死死抓着,看着陸姝與蒙霖,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靠近,所有人都知道,這是最後的訣别了。
陽光從枝幹裡,撒在了空地上,秋日的陽光,沒有什麼溫度,隻是慘敗的,似烏鴉的叫聲。
陸姝淚水不止,可又怕自己的眼淚會讓他疼,隻好擦着眼淚,問他:“是不是很痛?抱歉。”
蒙霖艱難扯出一個笑容:“公主,别為我難過。”
他耳邊蜂鳴不止,那蜂鳴聲太吵,甚至都讓他聽不清陸姝在說什麼,他勉力從懷中掏出一個染血的布囊,遞到陸姝手中。
他一直想給她的。
陸姝顫抖着手,似重又碰上他的袖甲。
“不必,送到公主府就好。”
她是不是說過這樣的話,可是如今,她再不接過,便在也沒有機會了。
她一把抓住布囊,像是溺水的人抓到稻草,可隻一碰到,她整個人便僵住,一股冷意從地下緩慢延申至她全身。
“今年,的,藕種。”
蒙霖艱難吐出幾個字,想要最後擡手去為陸姝擦淚,卻連擡手的力氣都沒有,他想最後扯出一個笑容,想不讓陸姝害怕,可卻見四周黑暗緩慢侵襲而來。
直到,将他的視野,全部占據。
他這一生,隻愛過一個人,可惜,那人的眼中至始至終從來沒有他。
好在,在這最後的時刻,他總算占了她眼,哪怕隻有片刻。
陸姝不知道,那年的藕蕩邊,從來都不止一個人。
深林寒意蔓延,如同霧氣一般,将衆人圍繞,黑夜似乎又重新降臨,周圍的樹冠如泰山壓頂般,沉重的壓在每一個人頭上。
陸姝緊緊抱住已經涼透的蒙霖屍體,她沒有哭出聲,隻是覺得喉嚨裡似乎塞了一塊木頭,幹澀的她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原來,這些年,是他。
是他在那些無望的日子裡,給她寄來藕種,給她一點點希望。
西北的風,似乎又吹在了她身上。
那樣的冷,那樣的窒息。
“對不起,對不起。”陸姝閉上眼睛,再也說不出别的話來。
她想起他,想起他府裡一遍又一遍執着問她,什麼時候回來。
可她,再也沒有機會回答他。
“終有一日,我們會再見。”
晴日重現,陸姝站在馬匹邊,身後背着一個布囊,裡面裝着一個壇子。
他們奔襲一夜,已經離京城有一段距離,但為了防止李不辭追上,他們還是選擇接着往前走,好在中途遇上一個農戶駕着驢車趕集,陸和淵便買下驢車,将蒙霖的屍體藏在幹草堆中。
到了最近的鎮子,五人租了個院子,将蒙霖的屍體火化後,裝進了壇中。
“他在這裡人生地不熟的,不如讓我帶他走。”陸姝穿着簡單便捷的短打,帶着一頂兜帽,看向李鈴央四人。
“姝兒。”淩懷川看向陸姝,他眼裡滿是淚水。
他留不住她了。
淩懷川心如刀絞。
陸姝朝他輕笑:“懷川,自從回京城,我一直都很想與你放棄一切,不管不顧的離開京城,去過屬于我們自己的日子。”
“可是。”她視線劃過陸和淵與李鈴央,眼中卻不止二人:“為了我們,太多人做出了犧牲與讓步。”
“懷川,你我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情,我闖下的爛攤子,還得你幫我收拾,這天下,沒有人比你更值得我信任與托付。”
“總有一日,我們會再見,到那個時候,我們已經沒有枷鎖和包袱,天下之大,都是我們容身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