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想離開;他感到他不想聽這個故事。但他不動。
他感到他不想聽;卻想要知道。他感到他非要知道不可。
“沒有龍,沒有小孩——甚至連女人也沒有,隻有男人。”他皺起眉頭,她連連說:奇怪,奇怪。“是很奇怪,但事情是這樣的——沒有女人,但有一個女神。她創造了這個世界。”
她舉起手,在空中畫了一個弧。
“這一切:想象一下。閃電,風暴,山巒,海浪。她難道不強大,不萬能嗎?”她看着自己的手指,不由得,難得一見,顯得心情低落,“她應該可怕極了。應該是這樣的。”
他不說話。她吸了一口氣,重新看他;他确信終于在她眼裡看見了一閃而過的仇恨。最後,她重新笑了起來。
“但,您想想,夫君…”這個稱呼讓他打了個寒戰,她的聲音仍然很柔和,“并不,并不是這樣。想想你知道的女人,有些是狡猾,聰明的——但更多的,就是被這個女神的,無盡的詛咒攔腰斬斷了。她們的心永遠浸沒在她給她們的懲罰中,就是因為因為她放棄了自己。她不可怕,一點也不。您看我。”
她将他的手放在她的腰上,壓着他。
“她死了,但她的樣子永遠留了下來。您看我。”她輕聲說,“她的樣子:她隆起的胸部,柔軟的腰,鍛煉,強健起來更難的肌理。但最糟的是,是她的心:裝滿了愛和善良。再沒有這麼糟糕的品質了。”
他無言以對,感受她的手因為憤怒顫抖;此前從未有過。他不敢掙紮,害怕她擰斷他的手。她笑了笑。
“自然——自然,誰都要經曆這麼一個階段,問自己,為什麼要是個女人,問自己為什麼不能有一顆真正的龍心呢?您還不想要這顆龍心。真是奇怪。”她同他說,“不過,現在,我也接受了。”
她擡手碰了碰他的臉。
“我接受這個事實——”她輕聲說,聲音裡飽含着仇恨,對他說:“我把我的心和身體都獻給您。”
他别開臉。
“您恨我。”他直接了斷地說,“您恨我。您巴不得我死了才好,因為您想吃人,而我不想。您覺得我配不上這顆龍心。”
“什麼話!”她叫道,捏住了他的下巴,讓他擡起頭來;他覺得疼,但說不出一句話。她就這麼緊緊地掐着他,面帶微笑,說:“我恨不了您。”
她解釋道:“我恨不了您,因為女人的心,就是用來愛人的。”
當她放開他的時候,他隻能在一旁喘着粗氣。她蹲下身來,到他身前,憐憫又兇惡地看着他,仿佛愛他很深,但又落井下石。“所以我是會愛您的。”她碰碰他的下巴,讓他像隻被扯着的狗一樣看着她。“隻要您的心還跳:無論您是什麼。因為那就是女神給所有女人的詛咒——她愛上了一個男人,失去了她的心。”
他掙紮着看着她,搖頭。她将他拉起來,他終于擡起手,将她甩開了。
“這太可怕了。”他喃喃說,背對着她,“您——這一切,這一切,都太可怕了。”不知為了憤怒還是哀愁,隻是落下淚來,說着:“太可怕了。”
這是可怕的;但他沒有說這是假的。“這是個胡扯的故事。”人大可以這麼說,但他一言不發,知道真相讓可怖更加可怖,現實更加凄涼。當他回過頭看着她,她的臉沒在即将刺破林冠的光中,讓她看上去像具被火焚燒過,飽含怨恨的塑像,将裂痕藏在表面的白瓷下邊。
“但還好她沒有進一步詛咒我們了。”她微笑道,“她畢竟是個不錯的人…您說呢,孩子,好歹不是…”
“您别說了。”談到這個詞,他終于像被人打了一拳一樣,低下頭,發出哀嚎。“您别說了。”
“但這故事還沒完——”她說。“我不想聽。”他堅持。“您不要再跟着我了。和您在一起讓我很痛苦。”
他轉身要走。“噢。”她說道,“這不是您父親嗎,少爺?”
“您别企圖玩弄我了——”他很憤怒地說。
“我沒有在玩弄您。”她十分平靜地說,“他就在那裡。”
她推了他一下;這樣,陽光就來了。她留在身後的陰影裡,林木合上,仿佛她從沒出現過。
他向下落去;準确來說,踉跄了一下,然後開始滾落了,沿着草地的斜坡和一些開始枯萎的樹枝,一路滑落。
現在,他看見他了——不止他一個人。
他從來不會認錯她和他的母親。
出于害怕,失重的怪異輕盈感,他張開了嘴,發出一聲短促的尖叫。
“Ma——”
他沒法讓這個詞出口;讓它成真。
最後,在他快要到底部的時候,他和一具身體撞在了一起;一具堅硬的身體,但上邊的衣服在陽關下炙烤了太久,已經帶上了柔軟的溫暖。
然後是第二具。
他們三個人撞在一起。“孩子!”他聽見他笑道;他将他抱在懷裡,一旁,另一隻手也碰到了他的臉。
“怎麼從上面掉下來了呢?”這聲音問道,輕柔無比。
“一樣的原因;和我們一樣的原因,孩子。”他父親說道,“最長的一天,人總是想要到外邊來…”
他們正是如此;他們已經在外面待了一整天了,身體沾着草葉的味道,溫暖而芳香。
他閉上了眼睛;孩子不再掙紮。
就像它原本該是的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