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開了她——她沒能抓住他的手。杯子裡,酒是黑色的——毒。窗外,身體是紅色的。
——火
“不要!”女神叫道,但多米尼安已經靠近了窗口,“請你照顧母親。”他和總管說,“在我回來之前都别離開她。”
那是他從窗口離開之前的最後一句話。女神掙紮起來,慌亂而焦急,“别讓他去!”她對總管說,“火——”
血雨從窗邊灑下;顯然,一隻巨龍已經被撕裂成了降雨的塵埃。塔身因巨龍的降落和依附而震動,從高處,降落下紅龍高亢,明亮的吼聲。“别。”女神說,“别讓他——”
接着,那陣宣戰的咆哮便被它邀請的雷霆随回應。龍王随着龍王起飛,而塔便感受到它的動作和迅猛。她走到窗邊,看見兩頭最大的巨龍飛快地升空,在遠離居民區的湖面上撕咬纏鬥,像兩個巨大,不詳的影子。“沒什麼好擔心的,女神。”總管寬慰她,“要我說,血王是昏了頭。正面戰場,他不是大人的對手,加之,很快,十幾頭巨龍都回來圍剿他,我得承認我不知道他希望幹些什麼:他非常快,這無可置疑。如果大人擔心埋伏而不追擊,他可能全身而退...”
“您瞧,”總管說,“血王現在就應該撤退了。三頭巨龍已經包圍了他,而大人隻要俯沖,現在就可以咬住他的咽喉,此時其餘人一擁而上,就能挖出他的心髒——沒什麼好怕的...女神?”
——她捂着自己的腹部,汗水淋漓,說不出一句話,隻能看着龍翼同刀劍相交一樣重疊,撞擊;一聲尖叫,仿佛一個聲音銳利的孩童,歇斯底裡,不顧一切地嘶吼,發洩無盡的憤怒和冤屈;她看見紅龍仰起頭,對着它上方那個龐大的黑色影子,尖嘯,露出自己的頸脖,仿佛邀請他來撕咬。
龍張開嘴。
“——”
“将軍!”
總管難以置信地叫道;女神捂住自己的嘴唇,發出無聲的尖叫;她身體上的痛苦也于時登頂。她再也支撐不住自己的身體,滑落到地上,大口地喘氣,沒能看見那束龐大,絢麗的火焰是如何将黑龍包裹住的。龍浴火掙紮,嘶吼聲都被火焰吞沒了,隻能徒勞地扇動翅膀,失去動力,下落,最後砸在湖中,掀起暴雨般的高浪;湖中白霧蒸騰而起,然而那火還是不熄滅,黏附在鱗片上,将水面也點綴成一片絢爛的火色。
“這怎麼可能?”總管喃喃道。紅龍扇動翅膀,繼續攀升,向北飛去,沒有人阻止他。
“火。”女神掙紮着起身,跌跌撞撞地向外走去,“将他的鱗片撥下來,火就會停...要找到他...”
“女神!”總管在她身後叫道;但她沒有回應。
她走向湖岸邊。空中,巨龍飛舞,面面相觑,不知如何降落。湖面白霧飄散,模糊不清,當她疼痛不堪地走到湖邊時,周圍沒有一個人。居民區,人從屋内走出,看湖邊的鬧劇。
“——”
她叫他的名字;沒有人的回應,但火焰确實來了。衆人見到一個人影從水中摸索到岸邊,跪在地上,半邊身體被火包裹着;要是這是一個人,不出一分鐘便會因為這火焰和伏倒在地,但不幸在于這是頭龍;她終于聽見慘叫聲從火焰歡樂,密集的爆裂聲中傳出來。
她什麼也不能做;女神和總管站在那,看着火高漲又熄滅,燒掉了它最後的食物,露出下邊千瘡百孔的皮膚。那人影也終于完全脫力,癱倒在水中。
總管将自己的外衣脫下來;所有的衣服都被燒毀了,倒在那的像是具被秃鷹啃食過的屍體。
他正想上前,女神已經抽泣起來;她跑過去,将自己的身體蓋在他身上。
“求你了。”她說道,不知道對着誰,“你不知道嗎?他已經在變老了——他原本,原本就會死的啊。”她哭着,傷心不已地将頭埋在這具不動彈的身體上,“我能感覺到他一天一天的衰弱。你就算什麼也不做,他也會離我而去——為什麼你非要将他奪走呢?”
她再也說不下去了,肩膀不助地顫抖,衆人看着這一切,感到凄涼而滑稽。那看上去甚至不真實。
“女神。”總管上前,将衣服遞給她。
“拿擔架來,請您。”她擡起頭來,淚眼朦胧地看着他,“拿他最常穿的衣服來——他不能這麼回去。”
“女神。”總管說,壓低了聲音,“這件是給您的。”
她眨了眨眼睛。
“——實際上,”總管猶豫了一下,末了,小聲說:“您流血了。”
她那雙孔雀石一樣的眼睛睜大了,她回過身,看見水中散開的淡紅色,而餘光中,她身後的白衣服上,浸了一塊猩紅,鮮豔的血痕。
他看見她眼裡的驚恐。她動着嘴唇,坐在那兒,頭一次,他覺得她是這麼脆弱,尤其是當她最狂熱的保護者,此時奄奄一息,渾身赤裸地躺在水中時。
你流血了嗎?
她聽見笑聲:高亢,尖銳,像個小女孩一樣的笑聲。
我知道你會的,像人如草木,必将燃燒一樣。
她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