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不說話了，掙紮而痛苦地看着他，一會才低聲開口，小聲說：“我也隻是個孩子。”他鼓起勇氣，迎着這冷漠的目光，懇求道：“求你了，父親。也讓我做一點事，我不能永遠——這樣——這麼一個畸形的，青黃不接的狀态——”

龍王站起身。孩子不再說話了；他被這個曾經抱着他，抱得這麼溫柔而纏綿的人的樣子給吓到了。現在，他能感覺到，那些曾經被這雙手挖出過心髒，在臨死前哀哀地懇求卻不被原諒的人的恐懼，當這個沉默，富有威脅性的影子靠近他的時候，他的心無可挽回一般劇烈地跳動；他甚至閉上了眼睛，不敢看他的樣子。

影子停在他身前，久久落在他身上。

“孩子。”這聲音又降低了，再次變回最初的樣子。他的手碰了碰他的肩膀，好像在試探，求得他的同意一樣，仿佛鹿的口鼻，輕輕撞着一棵樹，“孩子。”龍王歎息道，“我怎麼吓到了你呢？原諒我，這絕對不是我的本意。讓我——讓我碰碰你。好嗎？讓我再這麼——抱着你一會。”

他睜開眼，嘴唇打顫地，看着那對綠色的眼睛。“這有什麼好請求的呢？”孩子問他。“因為你在害怕啊。”他回答道，扶着他的手臂，好像企圖明白自己一樣，“你被吓壞了，孩子！你被吓壞了，才會覺得你非要變成龍不可，覺得我們需要一個女孩，瞎說...”

他将他包裹在他的懷裡，末了，将下巴輕輕靠在他的頭上，這樣，聲音就從他頭頂上傳來，像再降落一樣。“變成龍有什麼好的呢，非要追求它不可？”龍王自個埋怨道，這場景或許是諷刺，是滑稽吧？但他隻是這麼說着。“親愛的，一旦變成龍，就再也變不回來了呀。”

孩子擡起頭；龍王和這孩子互相看着。

“怎麼會有人想要變回來呢？”

他問他。他聞言這麼笑着，但很理解地看着他。

“噢。”黑王說，“那可多了。相信我，親愛的，這不值得——不值得付出一切，就為了變成龍。說實話，我之前還想着就她私自讓你化龍這件事和她吵兩句。但我是吵不過她的。隻是無論如何，這事都不能發生第二次。”

“你什麼都不用擔心。”他和他說，“什麼也不用。”

“但你少了一顆心髒——”他徹底失聲叫道，将這念頭托盤而出。

“噢，那件事。”

黑龍王輕描淡寫地說道。“到底是誰和你誇張成這樣的？”他将他按到自己的懷裡，比之前更緊密地。“你聽見了嗎，孩子？”

那聲音；他如此就聽見了，像平原上的戰鼓一樣。“它根本不離開我。”他父親埋怨道，“這不是我能選擇的。”

“我的第二顆心髒壓根不是為了這個——為了變成龍而誕生的。”他解釋道，“它現在就在它最應該在的地方。要我說，親愛的，其實你也應該有一顆我的心髒呢，如果我還有另外一顆的話。我也可以給你一顆。”

“我沒有明白。”孩子承認道。

于是，抱着他的這個人就笑了；他到底是很熟悉這種笑聲的，當他更小一點，風更柔和一點的時候，他經常聽見它。這笑聲讓人的身體融化，變形，變成另一個人....“你不用明白。”他撥開他的頭發，那些鎏金的頭發撒過他的鱗甲，像麥穗垂落了；接着，他靠近他，仍然說：“你不用明白。”

他吻了吻他的額頭。

“它就是你的。”他父親說，“這顆龍心是你的，親愛的，無論你是不是龍，直到我的龍骨枯萎，龍心沉寂為止——甚至那之後，它永遠，永遠都是你的。我最親愛，最親愛的孩子....”

他看着他；他看着他的眼睛，當他說這句話時，他好像沒有看見他。而孩子呢，他也沒有看見他自己。他看見那具棺材，裡面堆滿的紙花，一個很小的包裹，被一雙手輕輕放了進去，了無生氣，卻像是比王冠還金貴一般，飽含鄭重，直到它沒入花瓣中，再也看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