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輕聲問他;又像是輕柔地推着他。“之後呢?”
他直直地看着她;她看見他臉上的痕迹,一些被刻畫出來的線條,變成了臉上的紋路,再也消不掉,但仍然,他曾經——那個被忘記了的曾經,她見到一張柔和,乃至稱得上柔美的臉。他的那個喜歡穿紅衣服的兄弟是長相最豔麗的,在熱烈程度上興許超過了他的母親;至于那個穿白衣服的兄弟,則有她的沉靜,卻比她還冰冷。而現在她發現在某類更深,更本質,或許讓她從鏡子裡認出這是自己的特質中,他是和她最像的——但這也是個轉瞬即逝的觀察,下一刻,線條會掩蓋曾經,而她也不可避免地要看見他的身體,他的手指,聽見他的聲音;而她也似乎不可避免地要認同,曾經已經被忘記;這是刻在面孔上,使一張面孔可辨認的線條。至于另一些,則是湧動的情緒,像血一樣湧起,又飛快消失了。
“您在對我說起上次那件事。”他将頭别過去;他的聲音不是那麼穩定了。“我在。”她回答,帶着點歉意,“原諒我,孩子,我不是在逼迫你...”
他捏着那隻木琴。
“我在門口聽見了那些孩子說話。”母親說,“他們很依賴你,也很擔憂未來的生活。你知道他們未來會怎麼樣嗎?”
他說他們從來沒有和他說起這件事;他請求她告訴他,他們說了什麼。
她說了,而他低着頭。“那會很困難,這些願望:農夫,礦工。那是普通士兵的活計。他們都是真正的士兵。”“噢。”她輕聲說,“他們曾經...你們是一個很大的軍團嗎?有很多工作?”
“這是第五大的軍團。”他解釋道。“曾經他們都不是職業的士兵,但我們已經在戰場上生活了太久。曾經我遇到他們時,他們都還是孩子。現在如果我不寫下他們的名字,我會忘記他們的臉。”
當你真正成為士兵後,你不再離開戰場了。他向她說明,而她聽着,很認真。他見到她的表情無奈,哀傷了,而她的手越發沒了力氣,彼此糾纏在一起。
“我明白了。”她感到她明白了上一次,她同他提起這件事時,他的态度。但理解不能讓她改變她的想法和态度。“但如果你試着——如果你和他們一起,孩子?”
她有一種願望,在這時間,去握住他那雙覆蓋着鱗的雙手,好傳達她的念頭和熱望;圖景和轉變忽然在她的腦海裡萌芽,就像那創世的夢一樣,既荒誕,又堅定。她想或許這是她執意要讓他來的原因,而她無論如何要告訴他:這有一種可能性。她是在看見他的眼睛時這麼想到的——而她也這麼做了。
“我希望你能帶着你的士兵——這些孩子。在這地方的周圍住下來。你的兄弟,他們會去南方,去北方。但你們可以就在這裡。這裡有足夠的自然讓你們成為你們想成為的;不是士兵。”她柔聲說,“我已經知道士兵一定要為某個人工作。我不要你們為我工作。我知道你也不需要他們為你工作,孩子?這樣,你們是不是就可以不再是士兵...”
她握住了他的手,而這個動作顯然使他驚愕,而他一動不動,不願意讓鱗片割傷她;她看着他的眼睛,這回是自願而充滿祈願的,但他閉上眼睛,拒絕了她,隻是不能放開她的手。
“...你在做的事是徒勞無功的,女神。”他極艱澀地說,“雖然我感謝你。我已經試過離開首領——但那無法做到。我原本不打算來這裡,然而這也終究沒有用。你不能逃去任何地方。”
但即便這樣...他說得艱難,幾乎有些痛苦,即使這樣,他還是不願意來這裡。“我不願意這麼快見到他們。”
“但你為什麼還是來了?”
她問他;一陣很長的寂靜,他隻是看着她;起初她以為他是在瞪着他,但那瞳孔内的春天擴散了。她好像覺得那更像入迷而不是恐吓——因此他在看什麼呢?她想要知道他在看什麼,隻是那瞬間,他又将臉轉過去了。奇怪是這時間她反倒知道了他在看什麼;她自己也彈了回去,像隻鹿一樣。
他們什麼也沒說;時間這樣過着。“我會問問他們的想法。”他最後才說,磕磕絆絆。而她隻是點頭;她的胸膛裡,她聽見那像是寂靜休眠的心跳動之聲,至于他看向她的時候,她的臉上則像是不知是受冷還是受熱後的人,泛着血色的紅暈。
“謝謝你。”女神說,而黑龍向她低下了頭。他需要低得很下,才能将他的身體呈現在她的視線下方,因此她看到的是他的肩膀,而不是他的臉。她喘着氣,感覺那顆心跳着——她從來沒意識到它在那裡,而現在則忽然出現,近乎一種痛苦了;他站起來,在她面前,不異于威脅的象征,隻是在轉瞬間對她露出個擔憂的表情,讓他變得很柔軟,仿佛那些鱗片松動。“不。”他仍然說,他說他會去這樣做,因為她希望他這樣做一回。
“但是放棄這想法,女神。”他對她說,在最後,他離開前;好像于心不忍的囑咐,來自原本不願開口的嘴唇,“它不會有好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