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男人撲哧一聲笑了。
“為什麼這樣盯着我?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像受了委屈卻沒地方說的廢物一樣。”他提出,“你有話要對我說,我沉默寡言的朋友?我們這麼多年沒見過了。”
“你來是為了什麼?”
多米尼安問。
他好似受了一個一目了然的古怪問題一樣忍俊不禁:“那不是很明顯——那不是很明顯嗎?”他在那笑着,“我來做客的。我還從來沒來過這。你出去了,我找不到人通知,就直接來了。一目了然。你去幹什麼了?”
他不回答。“你去找他了——我知道。”這男人便說,“聰明的白佬,你的老朋友。他賞了你什麼嗎?還是你又開始跟他幹活了?”
這時已經沒剩下任何空間給多米尼安回話——因為那允許他們倆像此地隻有他們兩人一樣說這話的安靜和死寂被打破了;不是被夏日的鳥鳴,塵埃的鳴響,那類自然的聲音,而是刻意,古怪,整齊到使人心慌的腳步聲和馬蹄聲。他們的隊伍開始收縮,隊伍的末尾,女人叫起來:呀!而教師扶住了他,用他那隻晃蕩的手臂。“噓。”他同他說,安慰他。“你記得嗎,孩子?”他輕聲同他說——我曾經和你講過的。這是一個有名的隊伍。一個久負盛名的場景,就和歲月一樣古老,一場來自最古老,最繁榮,也因此最嗜血血脈的演出。孩子擡起頭,看見雲門的左方,右方,下方的輔路,上方的山丘上,都出現了旗幟,上面繪制的紅龍像水中彌散的血色煙霧;士兵整齊肅穆,千人一面,不發一言,隻有馬嘶鳴和風吹動那些旗幟的聲音,籠罩在這隊伍上方,而在隊伍之下,這男人微笑着。他也像泛着那些旗幟的血色光芒,而那光澤飽滿,仿佛他本人,也終于變得完整。
“我從沃特林帶來了我的隊伍。”他說,“我重視這次會面。他會來嗎?”
“三天後。”多米尼安回答。“我原本和他一起回來。”
“很好。”這坐擁萬軍的萬乘之主說——他來自沃特林,血脈古老熾烈,從這世界睜眼的第一天就從未斷絕。孩子知道他。書寫着他的祖先,傳聞訴說他的如今,他像血管裡的血液一樣無處不在,“很好。”他說,“這會是很盛大的宴會。我帶來了我的禮物——聊表心意。我理解這些軍隊給你帶來的供給壓力;所以我帶來了食物。”
來;他拍了拍手,向着他身後的士兵。他們帶來了一個血紅色的布袋,他打開來,取出一個老人的頭顱。傷口很新,血液很紅,剛剛幹涸。
頭顱的表情甯靜。
“我給了他一個痛快——他畢竟為我工作了這麼多年,雖然有不少過錯。”他解釋道。
孩子不知道這個老人是誰;教師松開了他的肩膀,而他的父親握緊了他的手臂。他們都看着他——他不知道這個老人是誰,直到尖叫聲響起,來自一個女人。
女聲低沉,隻是不免被尖叫聲撕裂了;他轉過頭,見到那女士兵滑落的頭盔。父親!她叫道。她滑落在地,手指垂下,不向着任何人。——君王啊。他聽見她喃喃自語,同樣不向任何人言語,仿佛這話中的君王不是任何人,而是上天的命運。怎能如此狠心?
“我說了。”見狀這男人隻是笑道,“親愛的朋友,我從來不宣戰;我隻前往。過去如此,像現在這樣的時候更隻會愈加如此了。”
他将這頭顱抛回給那個遞呈給他的士兵;“送給那邊那個女人。”他指揮道,像打發一條狗。這士兵聽話地做了。他走向這一邊的隊伍,在所有人的注視下,小步跑來,越過了這個多米尼安,到這個半跪在地上的女人面前。
“給您。”士兵說,語氣十分天真,“您的父親。”
孩子感到驚訝——他并不是獨一個。聽見這聲音的人都擡起頭;孩子的父親看着對面的男人,而教師擡了擡眉毛。
女士兵擡起頭來;她接過頭顱,用那雙夜枭一樣的眼睛看着她。
“你是個女人。”她說,“一個女孩。”
“——你的孩子?”
多米尼安說;男人笑了:是的。為什麼不是呢?“有時候,命運會和你開玩笑。當你用了十場戰役,三具最好的屍體,最豐盛的床,準備迎接你的繼承人...你猜上天會給你什麼?”他說——有一具屍體,我是在你夫人這買的。我也許應該和她算算帳;他很高興地笑着,聲音清脆,嘴角弧度優美。他看上去并不生氣;他看上去很愉快——“上天會給你一個女孩。敬一個女孩。”
他作了個舉杯的動作。
“謝謝您,父親。”這女孩說,眨了眨那對和父親一樣的天藍色眼睛。
“我帶她過來參加這個宴會,因為我聽說你有個年齡合适的兒子。好吧...”她父親說,“看來我錯了...”
孩子低下頭,看見這個女士兵閉上了眼,輕輕垂下了肩膀。她此前從沒這樣做過。
“...他還是個孩子呢。”
他說;這像是最後一陣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