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午夜,虎頭寨卻燈火通明。
樹影搖曳,人頭攢動,私語聲不絕。
雖未擺到明面上,但稍微留心的人也能推測出來他們在議論什麼。
人生這譚死水,要是沒有八卦點綴,遲早會瘋魔的。
微祈甯也知道,所以她并不想插手。
或者說,她現在忙的焦頭爛額,已經很難再勻出精力去管其他。
比如現在——
即便再次和陸無硯站在一條線上,她們二人明面上和和睦睦君聖臣賢,但内裡的彎彎繞隻有自己知道。
壓力一重,心境便也不似從前那般輕盈。
尤其陸無硯還是個莫名其妙的人。有時候說着陰晴不定的話,或者無緣無故的情緒轉變,更有甚,好端端地便要承受他突如其來的攻擊性。
說難聽些,他情緒不穩定的像個精神病。
她摸着石頭蹚河,一步一個坑的摔,一次兩次還好,次數一多,就是鐵人,也實在有些招架不住。
事實也的确如此。
就像現在,他召集了黑白兩道的人,匪在前兵在後,烏泱烏泱的來了一大片,有跪有站。
陸無硯衣袂翩翩,提着軟劍站在高處,卻不問事件緣由,而是先找誰動手将她帶到此地的。
劍身透亮,寒茫熠熠。
微祈甯輕歎一口氣:孰輕孰重啊到底。她阻攔一番無果,隻得靜觀其變。
盡管心裡相信他有自己的考量,但目光還是緊鎖那把劍,怕他真做出什麼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血腥事。
不過她心中忐忑的同時,當然也知道此刻比她更不安的應當大有人在。
隻是……那位說是罪魁禍首也不為過的宋野,為何此時平靜的好似局外人一般。
是覺得自己手中的籌碼足以保命,還是有誰對他承諾過什麼?
她收回視線,眸底冷意一閃而逝。
無論哪種,宋野此人都不能留。
事實上,微祈甯猜的沒錯。
宋野背後是皇族,早有人為他鋪好了退路。
他是朝廷的探子,來此隻為尋找陸無硯豢養私兵的證據。
他以身入局,潛伏在匪窩已有兩年之久,隻待一舉拿下,上面便允他在官場得個一官半職。不說前途光明,起碼在這亂世,芝麻大小的官也足以保全一家老小。
想到此,宋野心潮翻湧,呼吸也漸漸加重——他離仕途,隻差今日一個劫要渡!
過去了,一人得道全家飛升。
要是過不去……
他不動聲色向前瞥了一眼:過不去,即便拼個魚死網破,也斷不會讓匪将笑到最後。
高台上,陸無硯目光深邃而晦暗。
他淡淡掃過宋野,掃過沈拓,最後釘在宋野身後一嬉皮笑臉的無名小卒身上,薄唇輕啟,不怒自威。
“平日裡,你們也是如此放縱嗎?”
被點名那人一愣,似乎沒想到會對他說話。
不過很快反應過來,繼續嬉笑道:“大當家你消消氣,二當家也是第一次,咱弟兄們平時可是很守規矩的。”
“那你來說說,咱們山寨都有什麼規矩。”
他聲音不大,語調也平和,說的話被風精準送進所有人耳朵裡,刻意咬重“規矩”二字,無端讓人後背發涼。
随着話音落下,陸無硯慢悠悠地轉過身,渡到了宋野面前。
長劍垂地,随着走動發出輕微的噪音。
“滋——啦——滋啦——”
陸無硯停下腳步。
此時,劍尖離宋野不過三寸距離。
宋野身後,那張讪笑的臉瞬間僵住,眼神一下變得畏懼。
他一改方才的混不吝樣,惶恐不已,結結巴巴地回話:
“回大當家,虎頭寨的規矩,一不許作奸犯科,二不許打家劫舍,三不許……三不許……”
不知三是什麼,他竟不敢再說下去。
陸無硯手腕輕翻,軟劍劃過空氣,帶起清脆的铮鳴聲。
“沒用的東西。”他笑的譏诮,神色愈發薄涼。“你說呢,二當家?”冷不防把話題轉到宋野身上,面上驟然閃過一抹狠戾。
又生氣了。
陸學十級大師微祈甯心道。
看來有人要慘了。
她暗自咋摸着,豎起耳朵聽下文的同時,心裡不忘替宋野點上一根蠟。
豈料這宋野也是一條漢子,半分也不怵,當即便滿足了微祈甯的好奇心。
“三,不許強迫婦女。”
他回應的铿锵,言語間半分不見慌亂,也沒有明知故犯後被抓包的心虛。說完還稍稍停頓了下,頭不經意向左一偏。
“若有違背者,格殺毋論……”
宋野話音未落,便見陸無硯手起劍落,劍影如遊龍般在空中劃過優美的弧線。
隻聽破風聲尖嘯,下一秒,銀色的光刃已經落在他頸間。
欲意自然不必多說。
“有你同夥?”陸無硯拖着腔,不緊不慢地問道。
他話音輕飄飄的落下,與之同時,宋野表情微微一變。
不,不止宋野。
其餘所有土匪見此情形全都變了臉色,一副第一次見他這樣的表情,仿佛和方才對陸無硯嘻嘻哈哈調笑的不是一波人似的。
相比起來,後面的士兵倒顯得鎮靜許多。
微祈甯疑心窦起,但又很快自洽。
許是陸無硯在軍營裡的乖張恣睢形象早已深入人心,畢竟每次見他,不是殺人,就是在去殺人的路上。
甚至連他們二人第一次見面,他還沒拭淨手上的血。
可在軍營時性情如此,在山寨裡又怎會允許有人放肆?
她百思不得解,不由擡眸多看了他一眼。
從這個角度看過去,正好看見他輪廓分明,表情卻極其淡漠的側臉。
昏黃的燭火找過來,使得明暗更加分明,無故增加了幾分距離感。
不過陸無硯并沒有朝這邊看,他正壓着眼皮,居高臨下俯視跪在的上的宋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