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那是一貫看待死人的眼神。再不做些什麼,隻怕宋野真的要暴屍荒野。
陸無硯眉梢輕輕一擡,帶些譏诮:“格殺勿論?如此說來,這份懲罰倒是徒有空言。”說完,他停頓了下,喉結上下滾動,又冷不丁來開口,“過來。”
無論是前一句還是後一句,他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宋野。隻單純的兩個字不足以讓人判斷在叫誰,所以并沒有人應答。
直到男人不耐煩的皺起眉頭,一字一頓加重語氣:“阿甯,過來。”
微祈甯才後知後覺意識到是在叫她。
平日裡都是沈拓套近乎時這麼喚,陸無硯還是第一次。
隻是沈拓每次喚她都是裹着怅惘與憂思的,像是深深吸了一口氣含着吐出“阿”字,然後再慢慢過渡到“甯”上,聲音會随着氣息流動越來越低,但從頭到尾都很流暢。
像這種咬牙切齒的語氣還從來沒有過,乍一聽有點像在喊仇人。
她眨眨眼,眼神重新聚焦到男人身上。
“怎麼了?”
陸無硯不語,但指尖輕扣劍柄示意。
這是什麼意思?
微祈甯腦海中瞬間劃過一百八十個想法,
他手累了讓她拿着?他耍帥耍夠了?他不願意讓血髒了自己的手?
思忖片刻,她輕抿着下唇往前走了幾步站到他身邊,皓腕猶豫地探過去。因為不确定自己是否會錯了意。
事實證明,她又對了。
陸無硯緊蹙的眉頭舒展開,還做了一個遞的動作。
男人瘦削的手骨節分明,青筋清晰可見,因常年打仗需要握兵器,指尖和掌心鍛煉出一層厚繭,摸上去有些粗砺。
兩人的手短暫接觸又分開,雖是一瞬間,但微祈甯心頭還是輕輕咯噔了下。
太涼了,無論是劍柄還是那雙手。
三伏天的夜晚,涼風中和了白日的燥熱,正是宜人的時候,可那手還是像冰似的涼。
真奇怪。
“現在,殺了他。”武器渡過去的瞬間,陸無硯如幽靈般附身低語。
微祈甯攥緊掌中的物事,問道:“這是什麼意思?”
殺雞儆猴,還是以儆效尤?
“既然提到了規矩,便總要做些表率出來。”
“可你管教下屬,和我有什麼關系?”
“規則如此,那他誘你來此,當然該死。”陸無硯神色晦暗不明,“我的規矩便是,‘壞了規矩的人都要死’。”
沒有規矩不成方圓,神佛蝼蟻皆是如此。
隻是這個世界病了,原先的規矩已經不再适用。
所以他要稱王,隻有強者才有制定這世間規則的權利。
微祈甯看着那雙眼,試圖尋找一絲開玩笑的痕迹。
可惜沒有。
男人目光偏執而堅定,不僅将‘規矩’視為天經地義,對‘規矩’的追求也到了有些病态的地步。
她居然才發現,陸無硯隐在冰冷之下的目光,在某些時候,比稚童還要清澈三分。
宋野知道的東西不少,該不該死另說,起碼現在他還不僅不能死,還得好好的,健全的活。
因着有人做了一個局引得她紮進來,雖不清楚目的,但也不能不明不白地上了套。
她垂眸避開那雙眼,也避開他的問題,狀似無意道:“可他并沒有強迫我,是我自己願意來的。”
“你自已來找死?”
“……他身上有我想要的某些東西,所以我便跟來了。”
她不想激怒他,所以耐着性子将之前發生的事情複述了一遍,當然刻意隐去了那半邊虎符的事,隻用“某些東西”來代替。
可陸無硯聽罷,還是沒好氣的嗆道:“金銀你不缺,绫羅綢緞你瞧不上,他身上有什麼得你垂憐的?”
“于你,于我,都很重要的東西。”
陸無硯一怔,繼而心頭湧上一股“原來如此”的情緒。
他莫名其妙的笑了。
微祈甯注意到他情緒的轉變,但也隻是匆匆一瞥,并未放在心上。
她正發愁怎麼撬開宋野的嘴,這種有組織有紀律的特務最難搞了。
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先把人帶回去再做打算。
她收了宋野脖頸的長劍,并在衆目睽睽之下,揮手招來兩人将他扶起來,還特地囑咐了動作輕些。
圍觀的吃瓜群衆:???
宋野:??!
衆人被事情的走向驚的摸不着頭腦,而宋野的震驚一點也不比他們少。
陸無硯的為人他早就知曉,他很清楚自己今天必不可能完整脫身,他原本也做好脫層皮的準備了。
隻是誰也沒想到會突然冒出來一個女人,上頭也沒有給任何關于她的情報,乍一接觸,屬實有些摸不透她的想法。
早就聽說女人心如同海底針,眼前的女人也确實一臉聰明相,所以……他遇上深淵了?
他正不動聲色的打量,忽聽女人脆生生的聲音傳來:
“宋野,我不管你是誰的人,但如果你能主動交出那件東西,我可以保證你是我的人。”
呵,開玩笑,他宋野雖不是什麼人物,但也不是能被輕易策反的。
他偏過頭:“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
“真不懂的話,你也不會在此處了。”微祈甯笑笑,語氣十分笃定。
“這個東西你把握不住,時間久了,它會給你招來殺身之禍的。”
宋野錯愕擡頭,恰恰對上那雙清亮的眼,仿佛能看透他心中所有。
他故作鎮定道:“妹妹,你看我這樣,就能看出來我一窮二白的,身上什麼也沒有。”
微祈甯已然失了耐心:“和窮富沒有關系,你拿着也不會變成富人,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交還是不交?”
“我身上真的沒有,要怎麼說你才肯相信呢?”他早把東西給了公子,這樣一看,也不算是說謊。
“好吧,不過我這人生性多疑,凡事都特别計較,不親眼看看是不會甘心的。”
她面露惋惜,慢吞吞地解釋完,便揮手示意宋野身後兩人動手搜身。
他們得了命令,當及一人一邊将他架了起來。
紅色的外袍應聲落地。
然後是腰帶……中衣……裡衣……褲子……一件一件的掉。
身上本就沒幾件衣服的宋野徹底黑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