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出手,去蹭陸懷青的眉尾,在即将要觸碰的一霎那,陸懷青受驚一般猛地回過頭。
在頭頂燈光的照耀下,沈綿這才看清了,那不是什麼水珠、水痕,而是一道疤痕。
一道經年難愈的疤痕。
“怎麼了?是不會改了?”
陸懷青沒在意,隻以為小孩是想摸摸自己,反而是自己應急反應太過,像是吓到沈綿了。
他抽過來沈綿剛剛改的幾道題,和他剛剛批改過的,錯的是同一類型的題舉一反三,細聲細語的慢慢将給沈綿聽。
沈綿一開始還有些心不在焉,頻頻擡頭看他的臉,過了一會兒才靜下心來,幾種類型的題經過陸懷青一點,就立馬融會貫通。
幾道剛才還惹得眼紅的錯題立馬解決,心情明媚起來。
陸懷青又給他出了幾道類似的題做鞏固,正準備講新課,沈綿突然抓住他的小拇指,眼巴巴的瞧着陸懷青,問:
“懷青哥哥,我是不是很笨?”
陸懷青手一頓:“怎麼會這麼想。”
沈綿一直是又乖又聽話的孩子,雖然因為體弱,即使到了年齡也不能像其他小朋友一樣正常的去上學,而是呆在家裡,父母請了家庭教師在家裡上課。
身上沒有有錢家小孩的那些壞毛病,每天像個小太陽一樣,樂呵呵的,隻要是他這年紀能搭把手的,他都學着做,家裡的叔叔伯伯們都喜歡他,也包括陸懷青。
沈綿鼓着腮幫子,眼眶紅紅的:“明明這麼容易的題,我卻想不明白。”
“我一定是好笨好笨的,是懷青哥哥教過的小孩子裡,最笨的一個。”
陸懷青寬慰他:“怎麼會,綿綿隻要在一點一點地進步,就已經很棒了。路都是要一步一步走出來的,人怎麼可能一口吃成一個大胖子?”
他點了點沈綿衣服上沾上的棗泥酥渣:“你看,你吃棗泥酥也是要一口一口地吃吧,不可能一張嘴啊嗚一口,一整塊棗泥酥都塞進嘴裡,是不是?”
沈綿歪着頭想了想,短指頭捏住棗泥酥沫沫,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可是辰辰哥哥就不會。”
“辰辰哥哥睡了好久好久,我還去醫院看過他,”沈綿比劃了一個小嬰兒抱在手裡的姿勢,“媽媽說大概我這麼小的時候,辰辰哥哥就一直睡着。”
“後來哥哥醒了,通過了很難的考試,要比綿綿現在做的數學題難上好多好多,”沈綿拍拍手,神情很激動,“但是哥哥還是取得了很高的分數,王小莺說,辰辰哥哥是天才,不像我一樣還需要笨鳥先飛。”
沈綿把胳膊縮起來,做過了個翅膀撲騰的模樣,逗得陸懷青笑了起來,但很快笑容就僵在了臉上。
沈綿:“要是我再有用一點,再聰明一點,媽媽可能就不會離開我了。”
“要是我再有用一點,再聰明一點,你是不是就能留在我身邊久一點。”
記憶中陳舊的場景和眼前的場景糾纏在一處——一個慢慢陰暗,另一個漸漸明亮,一個是現實,另一個卻是再也無法回到的過去。
手顫了顫,陸懷青一隻手環住沈綿的肩膀,另一隻手從背包裡拿出一個木制方形盒子,摁下一旁的按鈕,盒子從中間緩緩打開,露出裡面一幅精緻小巧的油畫,右下角有一個木制人形立牌,畫的是Q版的沈綿,手裡拿着一副對聯,寫着——歡迎來到沈綿的畫展。
看到陸懷青手上的東西,沈綿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是我的畫,懷青哥哥真的給我裱起來了!”
陸懷青點點頭,看着沈綿珍惜的一會兒摸摸畫,一會兒摸摸畫框,問:“你的……辰辰哥哥,也會畫畫嗎?”
沈綿遲疑:“……會。”
他跳下桌子,從床底下拖出一個大箱子,從最底下翻出一張A4紙,興沖沖跑到陸懷青跟前展示給他看:“這是上次辰辰哥哥來看我,我們兩個一起畫的。”
陸懷青來了點興趣,仔細地看,畫上最中央是一片藍色的玫瑰花田,遠處有一片村莊,炊煙袅袅,陸懷青不懂畫,但看了沈綿這麼多幅大作,也多少能看出來這是沈綿畫的。
于是他問:“辰辰哥哥畫的在哪裡?”
沈綿伸手一指:“是圖上的小雞啊!”
小雞?陸懷青又仔細地看,這才在一處空白地發現了“辰辰哥哥”用鉛筆畫的小雞食米圖,如果非要用幾個詞來形容一下,大概是——畫虎類犬、慘不忍睹。
陸懷青扶額,既不願傷了他們兄弟地感情,也實在做不到違背自己的良心,為難道:“綿綿不說,我還真是沒有看出來。”
“那綿綿覺得,哥哥畫的好嗎?”
沈綿搖搖頭,神氣道:“我閉着眼都畫的比辰辰哥哥好。”
陸懷青摸了摸沈綿的頭,笑着道:“所以呀,每個人擅長的事情都不一樣,沒必要非要用自己的短處去和别人的長處比。”
“更何況,綿綿從來也沒有放棄彌補自己的短處,對不對?”
“所以千萬不要自己鑽牛角尖,如果媽媽知道,該要在天上擔心了。”
沈綿忍着淚點點頭,撲進陸懷青懷裡:“我跟着懷青哥哥好好的學,不讓媽媽擔心我!”
小孩哭成了小花貓,陸懷青抱着他打開書房門,準備用溫水洗把臉,再回來繼續學習。
樓下忽地傳來一陣腳步聲和林管家的說話聲,陸懷青沒打算摻和别人的家務事,正準備帶着沈綿回房間去。
沈綿不知道看見了或是聽見了什麼,突然高興靠在樓梯扶手上朝下面脆生生的喊:“辰辰哥哥!”
還拉着陸懷青的手:“懷青哥哥,你看!辰辰哥哥來看我們了!”
陸懷青也好奇地站在樓梯口往下張望,猝不及防對上一雙烏黑的眼睛,霎那間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竟然是沈慕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