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你一面比見瑪爾斯大帝還難。”已經晉升為中校的阿缇琉絲站在新廟裡,打量着自己身處的禱告室,“你每天就生活在這裡?”
幽暗狹窄,不見天日。
身覆黑緞的葉菲烈尼在無人處終于可以扯下臉上的面紗,他毫無形象地癱在禱告室冰冷的黑磚上:“當上樞機主教後,隻需要每周兩日。”
“五年了,整整五年啊,你知道這五年我是怎麼度過的嗎?虧你還記得我,要不是新廟裡可以連上星網,我早悶死了。”葉菲烈尼陰暗爬行,“我都聽說了,你和那個雌蟲的事情,我隻能說小心雌蟲,他們最終的目的就是和你生蟲崽。”
阿缇琉絲坐在禱告室裡唯一的黑石椅上,無奈道:“如果不是這次赢得全軍競賽,我能夠向大帝申請通行令,連這次我也見不到你。”
“正好你不喜歡出門,”阿缇琉絲一本正經地開玩笑,“在新廟裡可以一輩子都不出門了。”
“哈哈哈,”葉菲烈尼擡起臉,人機般笑了幾聲,“如果這個地獄笑話的對象不是我,我會很樂意多笑幾聲。我們宅蟲隻是不愛出門,我可以不出門,但你們不能剝奪我出門的權利!”
他那張陰郁秀緻的臉上浮現出麻木不堪的神情:“我們陰暗批也是要曬太陽的。”
阿缇琉絲脫下大衣蓋住石床,略微使了個巧勁就把葉菲烈尼從地上拽起來,放在鋪了厚厚呢絨大衣的石床上:“相信我,你不會想在神教裡生病的,我不希望等我這次回去就聽到神教冥想室多了一個主教‘先知’,下個五年,下下個五年,我還想看到有自己意識的葉菲烈尼。”
想到上一個因為生病被拉去治療的雄蟲的下場,葉菲烈尼打了個冷戰。
被教宗實驗到精神海枯竭。
這就是塔爾塔洛斯神教的真相。
萬年前就存在着的龐然大物,在帝國身後的影子裡存活了太久,久到等所有蟲族訝然發現時,它已經無法祛除,無法掌控,是瑪爾斯大帝都要向其行禮的存在。
信奉禁欲的教宗在各個星系裡尋找平民雄蟲,将他們培養成朱庇特的虔誠信徒,給予他們良好的教育、體面的社會地位和脫離強制捐/種的可能性。
原本應該是這樣的。
直到千年前的神蛻降落事件。
那時的蟲族還生活在母星賽楞斯上,極低的雄蟲降生率讓整個蟲族進入種族存亡之際,教宗卻在舊廟之谷裡發現了被稱為“神墓”的巨大墳墓,裡面有十二個天坑,第一個天坑裡赫然埋葬着一隻巨型原始蟲,祂已經失去生命體征,卻流淌着無窮無盡的生機。
教宗認為這是神明留在母星的神蛻,而針對這具代号西弗的神蛻的研究成果,讓雄蟲的降生率成功提升了百分之一千,雖然比起雌蟲的數量依舊稀少,卻足以解決種族滅絕的燃眉之急。
一開始,蟲族隻以為這是朱庇特偶然的恩賜,直到第二具、第三具帶有精神力秘密的神蛻出現,教宗從此開始狂熱地研究雄蟲精神力,企圖将從神蛻中得到的辛秘投入實踐,這種實踐被稱為冥想,進行冥想的雄蟲則被稱為先知。
帝國從神蛻中得到的好處,讓其得以向外擴張,不用再與母星惡劣的生存環境抗争。
母星象征着危險與災難,這是刻在每一個蟲族基因深處的記憶,從這個種族的文明誕生并得以被記錄下來起,對自然的開拓與鬥争便寫滿了蟲族曆史。母星的存在并沒有為蟲族提供避風港,比起溫暖的襁褓,祂更像是冰冷無邊的深海,是無法直視的禁忌,每一塊宜居地的開拓都伴随着無數蟲族的犧牲與血汗,嚴冬紀貫穿了蟲族曆史的絕大部分時期。正因如此,蟲族擁有着冷酷肅然的種族心理,無數蟲族目視着終年不化的冰川雪域成長,在惡劣的生存環境中形成了強者為尊、絕對服從的群體意識。雄蟲在寂滅之災後退居後線,不用日夜浸淫在血與火中,他們的性格逐漸變得柔軟鮮活,也是從此時起,這個花了數百年對外征戰的種族終于學會了内視自我。
蟲族的文學作品充斥着千萬次的自我磨合與毀滅新生,與母星無法割斷的聯系和背離母星求生的矛盾在他們的精神中無時無刻不體現着。他們是孤獨的,多種屬的矛盾、性别的矛盾、階級的矛盾,使得蟲族幾乎不存在所謂的團體,但他們卻又如此緊密地糾纏在一起,共同揮劍向宇宙中的其他種族,如同自然界中最冷酷也最團結的昆蟲群——劊子手和詩人,是蟲族最出名的兩個職業,因為親手締造了無數的死亡,所以能創造出超越生死的愫語。
但是葉菲烈尼痛恨詩人。
他不負責任的雄父隻因寫過一首短詩便自命為詩人,這也導緻了葉菲烈尼對詩人這個職業的偏見與痛恨。
阿缇琉絲靜靜看着蜷縮在石床上的葉菲烈尼,被他竭力掩飾的無力感在此刻流露,他低聲說:“再給我點時間,我說過會帶你離開這裡,就一定會實現。”
葉菲烈尼沉默了片刻,喃喃道:“阿摩,這是我自己選的路,不是你的義務,我或許有過後悔,但再來一次,我仍舊會選擇在十年前走入新廟。”
十年前的葉菲烈尼,願意為了逃離烏拉諾斯付出任何代價。
“我有預感,這樣的逃避,很快就無法再繼續了。”葉菲烈尼靠着冰冷的石牆,“斯堤吉安馬上就要回到首都星,他們選好的土壤即将就位,缺失的隻有——”
“隻有你這個種子。”阿缇琉絲接上他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