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遠離喜愛的田間,家族和心上人,實際早早地就看到了如今的場景。我這一生的三十五年裡,偏到了将死之時,才能感受到以往所念的快活。殿下,娘娘在世時,我未曾來得及與她好好道謝,今日便先說給您和侯爺聽,來日到了地下,我定會親自感謝娘娘善舉,感謝她救了我的一生。我會跟娘娘一同,時時刻刻保佑着殿下,侯爺和泊甯,保佑你們一生順遂,所願皆實現。”
二人齊聲道:“多謝娘娘。”
端康貴妃此言,更讓二人覺得她現下所說,乃是遺言。
“宮中的日夜,陪着我最多的,是早起的日,黃昏的月,以及自由的雁。這幾日,我總是能聞見麥子的香氣,不知是不是京城邊上的田裡,開始收起了麥子。”端康貴妃落下今夜最後的一滴淚,悲痛道:“在宮中,無人記得我的名字,隻記得這端康貴妃的名号,我不喜歡這貴妃的封号。殿下,侯爺,還有泊甯,我希望你們會記得,我不叫襄妃,也不叫端康貴妃,我叫邵可弦,是一個中州的,喜歡麥田香氣的女子,我有心上人,我希望來世,再不如這世一般,受此分離之苦,如此哀怨地死去。”
廊下細風吹過,邵可弦從中州帶來的陪嫁丫鬟,哭的泣不成聲。姜合心中亦是苦澀,他看着月下的美人,心道死也許是眼前人的解脫。
“我們會記得您的名字。”姜合道:“将來泊甯亦會。”
“多謝殿下。”邵可弦行禮後,帶着姜政緩緩走下台階,月光落在她的華麗的頭冠衣裳上,折射着跟以往不同的柔光。
姜合想,或許司空絮得知摯友之事,前去質問皇帝時,亦是這樣決絕的背影。
她們的背影挺拔,腳步卻如心中所守的底線一樣,每一步都走的堅定踏實。
她們也許曾懼怕,卻從來沒有退縮。
她們雖身在這華麗的囚籠中,卻一直為自己而活。
成便成仁,敗也取義。
馬車上,章暮眼中帶着疑惑,不時地看向姜合。
姜合笑了下,靠在馬車壁上道:“想問什麼?”
“端康貴妃心緒不佳,我來前,你們說什麼了?”章暮問道。
姜合抽去些邊北的事,隻與章暮說道:“娘娘知曉自己中了骨中花之毒,且她比宮中其餘嫔妃中毒都深。許是這幾日天涼,娘娘身染風寒,骨中花從中發作,又有幼子在旁,她感到不安,于是今日來找我,托孤。”
章暮挑挑眉,問道:“姜政深得皇上喜愛,端看那次抓周之禮便可知曉,娘娘為何找上了你?”
姜合搖搖頭道:“不知,我也與娘娘說了,皇上不會同意。娘娘卻說,她去說,皇上會同意。”
“你便應了?”章暮問道。
姜合點點頭,“娘娘與我說起許多前事,我不得不應下。”
章暮點了點頭,道:“罷,泊甯挺喜歡你我二人,将來我們不會有子嗣,若能将泊甯養在膝下,也算是老有所依了。”
姜合笑了下,“你竟想到老了之後的事了?”
“那是自然。”章暮長眸一揚,道:“我與懷珺,可是要生生世世在一起的。”
姜合笑了下,捏了捏他的手。“你不怪我自作主張?”
“不啊,我說過了,殿下做什麼,我都支持。”章暮從桌上拿起一顆栗子,為姜合剝了起來。
“好。”姜合笑問道:“今日怎麼來了宮中?”
章暮把栗子放進姜合嘴裡,抱怨道:“你這幾日忙得很,一日之中,唯獨這時能與我在一起,我不想獨守空房,幹脆來接你,多些相處的時間。”
“過幾日皇上回來,我便不用來宮中了。”姜合輕笑了下,“再說這路上不過一炷香而已。”
“那我也要與你一起。”章暮道:“我日日都盼着皇上回來呢。”
“好。”姜合無奈笑了下,随後問道:“近來你去西京營去的勤了些?”
說起這,章暮一臉無奈。
“是啊,姜無謀反之事已過,皇上走前命我帶着西京營重新布置京城兵防,誰知前幾日出了岔子,差點讓人漏網之魚鑽了空子,幸得趙廈發現得早,将人抓了去。”
“姜無的人?”姜合問道。
“不是,不似京城中人。”章暮道:“那人被關在西京營的獄中,如何拷打都說不出因果。我去看了一眼,他口中淨說些胡話,什麼龍藏鳳,龍食友,龍作惡,天不佑,神神叨叨的。”
這,姜合猛地看向章暮,問道:“那人如今還活着嗎?”
章暮被他這表情吓了一跳,随後搖頭道:“我與允之看過他之後,此人便撞牆死了。”
“可查出何人所派了?”姜合問道。
“并未。”章暮道:“此人外表矮小,年紀卻四十有餘,是個侏儒人。允之親自去他來處查過了,從前此人就是個無家可歸的乞丐,随後有人見他拿着銀子揮霍過一陣兒,就再沒見過。想來那時,此人已經入了京中。”
“他來此做了何事?”
“說來也是奇怪,這人趁着那日西京營衆人幫着百姓收糧之時,偷偷靠近軍隊,妄圖暗殺趙廈,被趙廈制服後,送入了牢中。”
如此明晃晃的做這種事。
姜合皺了皺眉,顯然這人背後之人,也是知曉崇明皇帝之事的人,進而特意編了這麼一串話,來給章暮透漏。
“懷珺,你怎麼了?”章暮皺眉問道:“那人可是從前認識之人?”
“不是。”姜合搖頭道:“隻是奇怪,派人刺殺怎會隻派一侏儒人來做。”
章暮也道:“西京營皆有此疑,允之跟亭峥都查着呢,你不必憂心。”
姜合轉過身來,囑咐道:“轉玉,你這幾日出門,要留意着四周,别讓人傷了你。”
章暮笑了下,心道天下幾人能傷得了我,不過他對姜合的關心之語向來受用,點頭道:“嗯!我聽你的。”
姜合笑了下。
馬車還在晃晃悠悠走着,這會兒路上已經沒了人,二人說着話,漸漸的靠得近了些,章暮趁着姜合說話的功夫,将人抱在了身上,不老實的在他頸間蹭來蹭去。
姜合收了話,手推着章暮的肩膀笑道:“章轉玉,這還在路上。”
“馬上到府中了。”章暮咬着姜合鎖骨處的皮肉含糊道:“路上無人。”
姜合無奈,“嘶——”
馬車從後門進了侯府,客衣命人先散了,又命人去燒水,自己守在車旁。過了會兒後,章暮用大氅裹着姜合下了馬車,徑直往内室去了。
客衣連忙擡腳跟上,走到門口時,聽見章暮吩咐裡面不用伺候,随後門便在客衣眼前關上了。
客衣笑了下,行禮後,轉身去了膳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