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堆旁的人漸漸沒了聲音，他們捧着餃子，斯哈吹氣，心照不宣地坐成了一排，看着相擁的二人。
許久之後，姜合笑了下，拍了拍章暮的後背道：“去吃餃子吧。”
“好。”千言萬語都表達不出章暮此刻的心情，他重新牽起姜合的手，拉着他坐在衆人對面的火堆邊上，接過客衣單獨拿來的餃子，吃了起來。
章暮從小愛吃菘菜豬肉餡的餃子，因此這次将軍府裡隻包了一種餡，幾十人包了三四天，才夠這些人一人吃上一碗。
司空允給身邊人分完餃子，坐在了姜合身邊，問道：“殿下可用晚膳了？”
姜合點頭道：“我用過了，小舅舅不必擔心。”
“好。”司空允道：“臉都凍紅了，再往前坐坐吧。”
姜合笑了下，配合着挪動了下。
軍營沒有食不言規矩，章本白吃着熱乎乎的餃子，擡頭看向對面的幾人，問道：“侯爺的夫君是司空将軍的外甥？”
司空允冷冷看了章本白一眼，縱是萬般不想承認，也應道：“是，這位是我姐姐的兒子，三皇子菁王殿下。”
章本白連忙道：“見過殿下，殿下恕罪。”
姜合笑了下道：“将軍客氣。諸位在邊北抵禦外敵，時常不在京中，況且我久居深宮，不曾見過也是正常。”
章本白被他的笑晃了下眼，一時間口中餃子都忘了嚼，連忙不好意思笑了笑。
章暮吃完餃子後漱了下口，他沒理一雙雙探究的眼神，轉頭問道：“殿下去我帳中坐坐可好？”
身邊人一個個都壓不住嘴角的笑，一邊假裝吃餃子，一邊觀察着這邊，姜合笑了下道：“嗯，走吧。”
章暮掃了他們一眼道：“沒事别來打擾，允之一會兒安排布防。”
司空允看了眼二人緊握的手，應道：“是。”
荒郊野地裡破敗的舊營，雖能抵禦些冷風，到底不如裘州營中的帳子。幸好這周邊都是樹，能砍些來做柴火，才能讓帳子不太冷。
“殿下，夜已深了，今夜便歇在這裡吧？”章暮問道。
客衣看了眼姜合，隻見姜合道：“可會打擾你們？”
章暮搖了搖頭道：“不會，我自己一個帳子。”
“好。”
二人走進帳内，床邊南洋人留下的被子還是很蓬松軟和，客衣打來熱水，他伺候着姜合洗漱過後，為姜合寬衣躺入床内，随後準備再出去打熱水給章暮。
誰知一轉頭，就見章暮用方才姜合用過的洗臉水抹了把臉，又扯過一旁姜合用過的巾帕擦了臉後，卸了發帶。
頭皮總算松泛些，章暮回頭見二人都盯着他，問道：“怎麼了？”
客衣看了眼拿盆熱水，随後又看了眼姜合，默不作聲地端着水盆出去了。
章暮明白過來，走到塌邊脫去外衣道：“殿下洗百次臉，都比我洗一次幹淨，殿下快些躺下吧。”
雖說屋内有火盆，但這寒冬臘月的，一個小小火盆在屋中也起不到什麼作用。
二人一同躺下，月光從帳頂瀉進來些，一時無言，被子裡逐漸升起溫度來。
姜合平躺着閉了會兒眼，鼻下飄過一陣香氣，他轉頭看向一直盯着自己的章暮，問道：“哪裡受傷了？”
章暮側躺着，眼睛亮了下，道：“腰上，是劍傷。”
姜合聞着章暮身上的味道，應了下，想來他行軍多年，身上想必大小傷口都有，許是早前經常用藥，現下留下的都是些清淡的苦味。
“嗯。”
“殿下擔心嗎？”章暮問道。
姜合拉了拉杯子，看着帳外的星星，應道：“嗯，日後小心些。”
章暮笑了，在被子下摸索到姜合的手牽在手中道：“我聽殿下的。”
窗外北風呼嘯，夾雜着一層薄雪。帳子裡火堆炸響，交談過後，兩人掌心相貼，章暮眼中映着姜合的側影。
明日還要行軍南下，今日怕是怎麼也睡不好，二人相視一眼後，又說起了話。
“如今距南洋不過數十裡，明日出發，攻下三城後，便可到南洋都城了。”章暮道：“皇上重新南派五萬兵馬，聖旨中取下南洋之意近乎直言。”
崇明皇帝總是這樣不合時宜地做事，現下不是要緊時候了，他便開始往南大派兵将。
姜合道：“總歸南洋從前屬于大楚，百姓之間流言倒也好說。江邊之戰我聽說不少，王起走後蟄伏許久，南洋都城怕是不好打。”
自那日王起走後，便再沒露面，不知是傷的太重還是在憋什麼壞。
一開始打的時候，還輕松不少，現下越臨近南洋城下，越是能感覺到背後調兵遣将逐漸有序。畢竟在南洋，楚軍之于南洋軍在地形上差了不少。
接下來怕是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全力應戰了。
“确實。”
姜合捏了捏章暮的手道：“睡會兒吧。”
“好。”
地上的火堆最後一點火星被雪覆蓋，除了值班的人，舊營中一片安靜。遠處的深山中，王起拿着千裡眼掃視着楚軍，鏡片之後的黑眸中飽含着恨意。
“上将軍，楚軍半個時辰後換防，可要選在那時偷襲？”身邊一人問道。
王起嗯道：“全軍聽令，半個時候後鳥鳴為号，攻下楚軍。”
“是！”
傳令官将命令一層層下放，王起則盯着遠處的楚軍一動不動。
那日他狼狽逃走，三十萬大軍加上傷殘回去不過□□萬。到宮中時，南洋王上本來在與新收的美人飲酒作樂，聞信一怒之下将美人的脖子生生掐斷了。待王起帶着一身傷跪在他面前時，南洋王上更是一怒之下将手邊酒壺砸在了王起臉上。
酒壺是為最好的銀器打造，砸在面上立馬噴出了血。王起跪直一動不動，他實在沒臉跟王上請罪。
“三十萬大軍，被你一時輕敵折損二十萬，王起，本王殺了你都難以平怒！”南洋王上看着他那張臉就來氣，又抓過一旁的實木果盤朝他砸去。
王起任南洋王上打罵，自立不動，他一句話不說，南洋王上平息半晌，問道：“我國内兵力加上你帶回的殘兵不過十八九萬，你說，接下來該怎麼打？！”
王起終于擡頭看去，道：“此戰是我輕敵，求王上再給我次機會，我定死于沙場亦守護國都！”
南洋大殿許久無人言，從深夜到白日，被掐死的美人屍體都涼透了。
一片沉靜被門外闖進來的士兵打斷：“報王上，楚軍并未返回，現下已攻破兩城，大将軍已帶人前去應敵！”
王起垂在身側的手幾乎掐出血。
“兩城破，大将軍受傷，後退至白城！”
又過許久。
“白城破，大将軍戰死！已換人前去迎敵！”
一整日，南洋王上接到的都是噩耗，楚軍停攻的這一刻，殿上人都松了一口氣。南洋王上坐在王座，喝了口茶。茶早已涼透，他似是在茶中嘗出了血味。
“都下去，明日換崔将領前去迎敵，王起留下！”
“是！”
南洋王上重新看向殿中跪着的王起，心中既是悲涼，又是感慨。
南洋成國這許多年，他能仰仗的不過一人。
“下去把傷治好，照這個情形，楚軍不日就會到都城腳下，本王還需得你出面迎敵。”
王起擡頭看向那高堂上坐的王上，不過兩日，他漆黑的鬓角就已生了白發。
王起眼中熱意翻湧，低頭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