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戰自早至晚,終于停歇。許久不見的日頭在西邊照亮半邊天,空中幾片浮雲也被照的金黃,一片鳥兒清亮的叫聲劃破天際,江上冰面波光粼粼。
空中一片祥和,岸邊卻慘烈無比。成流的血自岸邊流入江中,驚的水下魚兒離得老遠。
血腥撲鼻,十裡無物。
司空允與老羅打掃完戰場,收繳了一堆兵器之後,往障林邊走去。
障林邊生着火堆,不遠處士兵正在紮營,章亭峥拿着從江中撈上來的魚往障林那邊走的路上,與司空允他們同行了。
“侯爺如何了?”司空允問道。
章暮身上大小傷口不斷,最嚴重的屬腰間王起最後捅的那一劍。
“軍醫來給侯爺包紮了,幸虧沒傷到髒器,修養幾日便好。”章亭峥回道。
幾人回去火堆前烤着魚,章暮撥了撥火堆,問道:“蕙心姑娘如何了?”
蕙心帶隊走在前面,她帶來的女子柔術甚佳,殺了不少南洋軍。不過被人流沖散,回來的不過半,她自己胳膊也受了傷。
趙錄抱着蕙心,低頭看她一眼道:“無事,營中人馬上來,把她送回去好好修養便是了。”
蕙心迷迷糊糊中拽着趙錄的袖子手用了點力。
營中士兵所剩不過萬,現下已全部渡河,換回些傷殘和女子。
待人回去時,章暮拉過一傳令兵道:“回裘州将此地之事告知殿下,不許多嘴說我受傷,聽見沒?”
那人道:“是!”
章暮回頭看了眼南洋,道:“另再與殿下說,我打算一鼓作氣直取南洋,年前怕是回不去,讓他不必憂心,好好過年。”
“是!”
姜合接到消息,已是夜半三更,他應了聲,便讓章群把人帶下去歇息了。
随後他披着披風,整理着桌上的信。
賣官鬻爵,逼良為娼,官商勾結,賄賂欽差,暗養私兵,意欲謀反。
樁樁件件,都是姜合搜集來關于董不生的罪名。
隻是此人在章暮與南洋打仗期間,并未有其他動作,饒是蘿依傾盡所有辦法,也抓不出其他了。這些罪名扣在身上,将他收押牢獄也未嘗不可,但姜合覺得董不生定然還有後手。
“殿下,三更了,您還不歇息嗎?”
姜合揉了揉眉心道:“前線之事,轉玉可傳信回京了?”
“傳了。”
要想一次拿下南洋,章暮手下那些兵自然是不夠,姜合看了眼高挂的月亮,抿了抿唇。
隻盼着他那父皇能有些人性,重新派兵南下。
“客衣,還有幾日除夕?”姜合忽然問道。
“過了今夜,便還剩七日。”客衣愣了下,随後問道:“殿下,怎麼了?”
“無事,歇息吧。”
“是。”
姜合的願景沒能落空,崇明皇帝收到章暮傳回京的信後,當即在朝堂上大笑,直言道:朕有轉玉,實乃幸也。随後便派五萬邊北軍帶着糧草南下支援,随之南下還有一封聖旨。
邊北軍腳程快,不過五日便到達裘州,彼時章暮已帶着殘軍攻下南洋外圍的三城了。
“侯爺!”
章本白許久不見章暮,此時一見,激動不已。說來也怪,軍中都是糙漢子,也就章本白,心思細膩如女子,情感多變像娃娃。
章暮皺着眉推開他,當即下令,南下南洋。
邊北軍習慣戰場,有了新勢力的加持,再加上南洋人聽聞王起戰敗,兵卒散亂,一路順暢不少。又過幾日,到了除夕,他們已經領兵到了南洋都城外,五十裡的一座小城。
小城因着打仗,人已經跑空了,章暮下令在城外南洋人留下的軍營中過夜,修整一晚,明日接着南下。
一路打來,雖時常血戰,但邊北軍都遵着章暮的命令,對無辜百姓不下殺手,隻将他們趕幹便是。
往年這時,邊北早就熱鬧起來了,煙花爆竹聲不斷,當地人雞鴨魚往軍營門口扔一地,軍營内夥房廚子一大鍋菜往外出,幾十人圍在一起吃飯。
遠處天上,時不時炸開些亮光,破敗殘世中,這一點煙花不顯美好,倒顯凄涼。
今年與往年倒也并無不同,身旁還是那些人,除了沒有煙花聲,還是沒有姜合。想着想着,章暮咽下口中的幹糧,看着遠處打鬧的邊北軍,自己埋汰自己,心道從前也不這樣。
果真認清自己後,如于情海中浮沉,一浪浮在鼻下,時而令人清醒,時而令人沉淪。
聽見他的笑聲,坐在一旁的司空允皺着眉看了他一眼。
“看什麼?”章暮收回笑,一臉嚴肅。
司空允道:“你方才那個樣子,很猥瑣。”
想他如此俊美的一張臉,被人說猥瑣,章暮剛想發火,章本白便湊過來道:“聽聞皇上給侯爺賜了個婚?”
他一提起這事,其餘人可算是得了空子,都問道:“司空将軍,侯爺的夫君長得美嗎?”
“是啊,侯爺,我們還沒見過夫人呢。”
“侯爺這般模樣的才是夫人!”
“我不信,侯爺是夫君!”
軍中士兵平日除了操練對敵外,剩下娛樂時間不多,一群大男人湊在一起的八卦之心,竟比市井中老婦的嘴還碎。
章暮被他們吵得頭疼,他抄起一個石頭扔向章本白道:“閉嘴。”
幾人閉了嘴,他們努力争着章暮的位置,章暮聽了會兒後,下巴一擡道:“我夫君是大楚最美的人!”
司空允一口水噴在火上,火苗都被噴地晃了晃。
“果真是夫君啊。”
“侯爺是夫人!”
“你看我就說吧!”
章暮朝司空允道:“浪費,你一會去河邊打水。”
司空允無奈得很,道:“你敢當着懷珺的面說嗎?”
章暮想了下,沒什麼不敢的,隻是當面說的話,姜合大概會氣急讓自己滾,想着想着,章暮便覺得姜合無論如何都很可愛。
“我有什麼不敢說的,你……”
“要說什麼?”
身後突然傳來人聲,那聲音如冬日暖陽,圍爐的篝火都熱了幾分,章暮聽見聲音更是猛一震,轉頭看見人後,他踉跄起身,眨眼間便跑到了跟前,留在原地的邊北軍一臉懵。
章本白最先反應過來,問司空允道:“這,莫非就是侯爺的夫君?”
司空允無奈點了點頭。
章暮握着姜合的手,細細看過他之後道:“這大冷天的,殿下怎麼來此了?”
此地距楚江過百裡,裘州距楚江路程也不短,章暮握着姜合的手,心中酸澀不已。
姜合笑了下,也細細瞄過他的眉眼,聞着他身上有些許清苦的藥香,道:“今日除夕,府裡包了餃子,我來給前線的兄弟們送些。”
客衣和章群上前來把餃子分給圍在一起的人,章本白見了章群也很是激動,将他拽到了火堆前,按着他的頭問了不少事。
後面熱熱鬧鬧的,章暮松開握着姜合的手,把他抱在了懷裡。
冰冷的肩甲貼在姜合面上,姜合愣了下,随後緩緩擡起手,在章暮的大氅之下,環住了他的腰身。胸膛相貼,心跳聲逐漸平齊,姜合感覺到按在後頸的手用了些力,使二人之間再無一點縫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