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關上了,影姝仍杵在那。
他回想着剛剛侍從的那個眼神。他讀不太明白,但是本能地感到難受。
于是轉身準備離去。
影姝仍然用跑的,盡可能快地回到了居處。
他将侍從所說一字不落地告訴了吳藥。
換來吳藥眼中失落的神色。
影姝不太明白這個回應的含義。
不過片刻,吳老伯眼中的情緒就被盡數收起來。他又重新投入到接治病人中。
影姝站在那裡,有些呆愣。
直到後背被人拍了拍,他回身見得一個需要幫扶的病人,這才打斷他的思緒。
又一日,有位躺在闆車中的病患被擡進來。
他閉着眼,面色發紫發黑。已經一副不省人事的模樣。
他的妻子放下闆車,便撲騰着往吳藥的方向跑去。
女子三步并兩步,目光渙散地往這邊跑來,一時沒注意腳下,被泥沙絆倒了,手先着了地,磨破了皮,出了血。
不過立刻又站了起來,她跌跌撞撞地跑到吳老伯面前,一下子跪下來。
女子那雙算不上明亮的眼睛,瞬息間擠出淚來,她朝吳藥重重地磕頭道:“老菩薩,求求您一定要救救我夫君。”
她擡起頭來看一眼吳藥,便又磕下頭去。
影姝站在吳老伯身邊,幫他打理着一些雜事。女子的面上的神情無疑也展現在他眼前。
她哭喊着,淚水裡浸泡着絕望的灰。
當吳藥起身扶起她,然後向着闆車走去時,那雙眼睛裡難得地有了一絲光亮。
然後随即很快又滅了。
吳藥看了看那個男人,随即對女子搖了搖頭。
一句“他快不行了。”沉重得壓倒了女子。
她恍惚的就要跌倒下去,被站在一旁的影姝扶住了。
那是一種如何的神情呢?
影姝先是發現她的手在顫,臉色随即唰一下變得煞白。
她渾身癱軟下去,就算有影姝扶着,也如同靠不住任何事物的,被折斷的野草一樣倒了下去。
一聲沒能發出完成音色的哽咽。
伴随洩洪般的淚水一起席卷了女子的全身。
下一刻,影姝竟然沒能扯住她,被她甩開了手臂。
女子瘋了一般跑向闆車。再次跪下去,像用盡全力一樣抱住了那個男人。
大哭。
比冬夜的大雪更猛烈。
哭聲砸下來,在每個人心中砸出一個坑。
影姝看見在場有目睹者默默擦起了眼淚。
有五大三粗的男人背過了身體,身體發出顫抖。
他的心沉下去。
影姝不知道為何會這樣。
他不懂,他不懂,他不懂啊。
然後右手便被牽住。
戴着頭巾的尹姝看着他,面上有淚花閃爍。
·
鎮市中有了一些回轉的迹象。
或許是有了醫者開始行醫濟世,除卻吳藥,鎮市中出現了其他醫者。
對于這場瘟疫的認知,人們也在就診中一點點熟識起來。
漸漸人傳人,家家戶戶都開始搞起衛生。
有一些人更是铤而走險地走上了街道。帶上一把掃帚或是簸箕,自發地打掃起了街巷。
吳老伯藥材的問題很快得到了匿名的援助,來自鎮市中其他的醫館。
他們向吳藥供給了藥材,卻不收取回報。
第一次寄來時隻附帶了一封信:
說來慚愧,貪生怕死,實在有愧醫道,唯以此向老先生緻敬。
于是來訪的人更多了。
影姝看在眼裡,這突如其來的轉變,實在又太快,他看不明白。
以市儈見之的鎮市,因為一場瘟疫,出現了變動。
十九大家中的曲氏連同元氏發了善心。
開始在鎮市中支起粥攤,免費發放些茶水。
一切好像都被扭轉了。
隻有缺水還沒有得到改善。
影姝的身邊,又是這個羸弱的女子牽起頭。
他的尹姝,第一時間去散播消息,然後迅速地集結起一群人,要以鎮市為核心,将東南西北的水渠疏通。
可惡的官府門前,擺着一堆燒不完的紙錢。隔幾日,便有人一邊咒罵着一邊撒上一點。
那元公也不知逃沒逃走。這疏通全城水渠之事,本應是要得到官府的應允的。
不過當下也不在意了,更是有人揚言,“見這元公便要打他一次。”
于是從西面開始。從吳藥的院子開始。鄰近的水渠連帶着護城河都被清洗一空。
捕鼠,将那些髒污皆數除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