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樂央的身體終于好起來了。但仍被告誡留在房間内,不得在院中走動。
這瘟疫帶來的陰霾一日不散,鎮市中便沒有一日能夠安甯。
吳藥聽着樂央房間中偶爾傳出來的兩聲咳嗽,又回身看一眼拿好食物後便緊緊關閉的大門。
不知為何他心中有一股勁兒,滿含着憤怒、壓抑、痛苦、迷茫,但又輕飄飄的,一時難以得到釋放。如同一拳打到棉花上,剩下無可奈何。
他緩慢地回到了自己的屋中,屋中的擺設極其陳舊且簡單,還是老屋的樣子,不過正對着門,有一長排的藥櫃醒目。
密集的小格子,從上而下,從左往右,想來其中多達上百種藥材。
從樂央的病症開始,到如今接近痊愈,吳藥已摸索着找到了治愈這場瘟疫的方法。
于是無言地走進去,翻開幾格藥櫃。抓藥,磨粉,煎藥,一氣呵成。
從爐子上移開眼,吳藥又看了一眼那扇緊閉着大門,然後目光停留在院子中。
他打量着,似是終于下定了某種決心。
·
吳藥拜托影姝打了一排木架子,又借用來桃娘所織的廣紗。
就這樣簡易地,在院子當中形成了一個隔斷。
擺上幾張桌子,擺上幾副藥,爐子裡生起火,便開始燒。
幾日前,他已同家中人講過了,又是一番叮囑,要影姝護好大家。
自己則戴好頭巾,打開了大門。
吳藥走出去,走向冷清的街巷,他邊走邊敲起了手中的梆子。
蒼老而有力的聲音配合着梆子的敲擊一同響起:“咚咚咚——咱家住西坊尾巷最末的那戶,凡是有疫疾嚴重者,皆可上門求醫。”
“咚咚咚——咱家住西坊尾巷最末那戶,凡是有疫疾嚴重者,皆可上門求醫。”
他一聲聲喊,聲音響徹鎮市,從西往東,吳藥走了整整兩個時辰,然後便再換一條路走回去。
吳藥走回家門時,腿都在發着抖。
等看清眼前的一幕時,卻被震住了。
不大的院子當中幾乎擠滿了人。他千叮咛萬囑咐地告訴家中人不要靠近的意圖,完完全全被打破了。
桃娘忙碌地行在病人中,仔細地在每一位來者身上撒上藥水。
尹姝穿行于病人中,記錄着每個人不同的一些情況。時而又揮出手,讓大家拉開距離,維持好在院中的秩序。
影姝攙扶着一位行動不便的老人,為她取來木椅。
那瞬間吳藥的内心中感慨萬千。他轉過身去,用袖撫過面上。再回身整理好儀态,這才走進院中,正聲道:
“一位位來,莫要着急。”
他随後走向桌子,看向面前的第一位病患。
吳藥的眸中變得堅定,變得嚴肅。
這鎮市當中,唯一一位願在瘟疫中迎人的醫者出現了。
·
每日,多達數十位病者來到這裡。吳藥水診脈,開藥。
每人僅僅收取五個銅闆。
說是診費,實則與施舍無異。
他藥櫃中珍藏的藥草消耗極快,不過短短幾日的時間,吳藥數十年的心血便見了底。
但能如何呢?醫者仍舊每日開門,從晨起到落日,這一戶也沒見得停歇。
終于等到再無法支撐的時候,吳藥托影姝到王家去。求些幫助,以過渡藥材耗盡的困頓。
每日上門的人多了,大家便更加護着樂央,就算當下她的病症已經痊愈,也不允許她來到前院。
影姝從樂央房間中出來,關好門。這才出門往王氏的府邸行去。
瘟疫尚未過去,除卻求醫者,鎮市中依舊難見一人。
行至王府門前,影姝敲門三聲,無人理會。
影姝等了一陣,便又敲門。
這時才終于從内走出一位侍從,問明了影姝來此的原因,才為難地告知道:
“小姐同老爺一起,早于半月前離開了鎮市,短期内怕是難以歸來,您請回吧。”
侍從說完,便要關上門,影姝停在門口,最後注視了他一眼。
那侍者用頭巾遮住了半邊臉,眼神中卻滿是沮喪。
甚至能從中窺得一絲絕望。
好像隐意在講:
——小姐同老爺避災走了,留下我們這些命/賤的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