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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道淩亂而荒蕪。
路過的行人很少。
紙錢漫天。
尹姝和影姝走過一處,便能隐約聽到一陣悲哭。
蒙在頭巾中的咽喉晦澀得緊。
低沉的情緒又浸透了尹姝。
然後左手被影姝牽上了。
兩人并排走着,一路無話。鎮市中車馬已經停了,隻得徒步而行,往城外去。
這是一段不短的路,偶爾能遇上行人,也都是快步奔逃,生怕相互之間有什麼沾染。
越往城邊走,遇上行人的可能就越大。
幾聲唢呐聲穿透了枯朽的城牆,擡棺人變成了家中的近親,因為此時已經很難再雇到人。
送喪的隊伍出現在尹姝眼前的盡頭。
妻兒痛哭,一路鋪撒的紙錢,化成了無奈和悲傷。
尹姝和影姝低落地跟在她們後邊,默哀般,随隊伍一齊出了城。
城外與城内是兩個世界。
不平不緩的山頭上擠滿了人。
一襲桑麻白綢幾近統一。
大人,小孩,無一人能見得喜色。
山上的那些,還算得上是家境殷實的人家,能買上一口棺木,葬下自己的至親。
而山下,屍臭已然傳至城邊站立的二人。
遠處的亂墳崗,是屍山。腐臭又悲哀的無人在意。
連食腐的鷹雀也不屑前來。
尹姝往前邁步,卻被身邊的影姝拉住了。
隔着頭巾兩人四目相對,尹姝從影姝的眼睛裡讀出了擔憂。
她的另一隻擡起來,拍了拍影姝的肩膀。
悶在頭巾裡的聲音溢出來:
“我們得去幫幫他們。”
于是再不多說什麼,兩人同去。
刺鼻的臭味熏得眼睛幾乎睜不開。
尹姝還是靠過去。
那些孤獨的人,生前沒能受到優待,死後還要遭人唾棄。
一把紙錢,從尹姝的手中散出,散到了空中。
尹姝特意帶了一些出來,也像别家那樣,散給他們。
飄揚在白日中的火星,從山上漫下來。
在更高的上空,現出一點些微的光芒。
尹姝舉起來手中的一張黃紙。
于是火星便迎風落下來。
先是一個點,然後燃燒出一個洞。
尹姝蹲身下去,将那張黃紙放到了屍堆前的野草上。
一簇火焰随尹姝的手掌攤開時,燃燒起來。
火光很刺眼,很醒目,山上有其他的人注意到這邊,大驚失色地朝這邊怒喊:
“你們在做些什麼!”
衆人不解,衆人惶恐。
瓷女的傳聞還未過去,他們怕這女子真是妖邪,将引來禍事。
此時代下,未曾有火葬之禮。火是不敬,火是引禍之源,火是不祥。
喪葬以入土為安興盛,無人理解尹姝之所做。
有近處的男人向這邊跑過來,想要阻止尹姝,有女人尖叫着罵出髒詞,大喊着“妖女”。
她是異類。于是人們将瘟疫壓抑之下的憤恨傾瀉而出。要罵她,要打她,要捆住她的手腳,要阻攔她用火布陣施法。
影姝站在尹姝身後,背對着她。
他張開手臂,以一人的姿态想要對抗那群極端的人。
頭巾被扯下,淚水滑落臉頰。
那個男人大喊着:
“你們錯了,你們錯了!小姝在做對的事!她隻是想要送走他們,減少瘟疫污染的源頭!”
“她是在救你們!”
很長一段時間了,這是影姝少見的能夠說出這麼大段話。
終于他崩潰了,嚎啕大哭起來。仍舊大聲喊着:
“小姝沒錯!她不是妖女,也不是禍害,她是在救你們!”
遊動的火,從黃紙上往前蛇行。
一陣骨頭炸裂的聲響伴随高漲的半壁火焰一齊燃燒。
尹姝跪坐下來,看着那屍山上熊熊燃燒的烈焰,她失聲痛哭。
“走吧……都走吧……”
她背對着他。
他大喊着:“她無錯”。
醞釀于心間太久的悲,如山洪席卷而出。
共感将眼淚落成雨,燒成火焰。
一直落,一直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