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靈樞同樣以為素問在真武觀過夜是有心敬神,沒想到次日一早,素問便拉着他告辭下山。
山間晨霧萦繞在枝丫之間,翠色欲滴在此時化為實質,風過處,當真從綠葉上落下幾滴水來。素問隻覺臉上一涼,摸着額頭往上看,不料腳下又是一滑,沒等她驚呼出聲,身旁人已經穩穩抓住了她。素問擡眼,正對上方靈樞略帶沉思的注視,不禁心裡一跳,她連忙垂頭重新借着站穩的功夫平複自己,佯作無意地問道:“為何這麼看我?”
“你這一路都沒有說話。”方靈樞道。
素問回頭一看,這才發現竟然已經走了一半的山路了,她笑了笑,道:“從前也有同行卻不說話的時候,今日很奇怪麼?”
“嗯。”方靈樞認真道,“不說話并不奇怪,但你有些神思恍惚,我看了很久了,是有什麼煩心事麼?”
素問本可以繼續搪塞回去,如果她堅持,方靈樞也會順從她,不再追問,畢竟這本來就是一件小事。
“方便說麼?或者有什麼我能做的?”方靈樞見她遲疑,又問道。
素問沉默片刻,下了決心:“我有個問題想要問你。”
方靈樞立刻接道:“你問。”
素問沒想到他應得這麼快,有些驚訝地看向他,頓了片刻,才組織好語言:“你心中有想要與之長相守的人麼?”
方靈樞腳步一頓,默然看向身側之人,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回答。
素問見他一副“這還用問?”的神情,頓了一瞬,猛然明白過來,脫口而出道:“在遇見我之前。”話剛說出,又覺得有些不合适,連忙解釋道,“我的意思是,我們相遇後的事我都知道,所以想知道之前有沒有。”
“别慌。”方靈樞忍不住笑道,“沒有。”
素問猜到應當是這樣的,但是真從方靈樞口中聽到确切的回答,還是讓她心裡一松,繼續往前的步子不禁變得輕松許多。
方靈樞快步跟上,問道:“你這一路難道隻是因此事而躊躇?”
素問笑道:“不是,不過這很重要,知道了答案,其餘的我便可以自己處理了。”
“當真?”
“嗯!”素問有心不讓方靈樞追問,不等他開口,便指着前方道,“是爰爰帶着馬車來了!”
爰爰也在往這邊揮手。
素問看向東方,整張臉沐浴在朝陽金輝之中。
方靈樞道:“今天太陽真好。”
“是啊,所以說,宜出行呀。”素問說罷,不自覺搖了搖頭,仿佛要将什麼念頭甩開一般,強行讓自己振奮起來,回頭笑道,“快走快走,我們回城。”
方靈樞溫和地看着她,沒再追問,上前去接過爰爰手中的馬鞭。
這一行來得突然,去也匆匆,仿佛是在趕什麼時辰。方靈樞心有所感,也不再多問,隻淡然等着,果然沒過多久,答案便自己來到了跟前——九臯山通往官道的叉口有一處高地,上置長亭,平日裡很多送别的人會選擇在此地駐足,今日也不例外,有一個大戶人家占了長亭的位置。
方靈樞隻瞥了一眼,便要拐入官道,不想素問忽然掀開車簾道:“我們歇會兒罷。”
“長亭已經被占了,再往前走一會兒有茶攤,或者再走五裡路還有短亭。”
“靈樞。”素問按在方靈樞的肩膀上,堅持道,“去長亭罷。”
方靈樞拉住缰繩,讓馬車穩穩停在道旁,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這才是你讓我出城的目的麼?”
素問聽出一絲冷意,心裡有些不安,解釋道:“不,我确實想要去真武觀,這裡是順道。”
方靈樞看着長亭的方向,過了半晌,終是歎息:“也罷。”
素問心虛地去瞥他,見方靈樞一抖缰繩,調轉了方向往長亭而去。
盧家的仆從很快就發現了方靈樞一行人,他們顯然事先得了招呼,一打照面,便有人上去報信,等方靈樞将馬車停在坡下時,盧飄絮已經衣袂飄飄地迎了下來。
方靈樞跳下馬車,沖盧飄絮拱手道:“當真是巧了,難得出城來,竟然遇見你——這是又要遠行麼?”
盧飄絮回以一禮,道出自己的去向。
“怪道陣仗比往常大。”方靈樞看向長亭上方的盧龜齡,笑道,“令弟這一去,來年定然要蟾宮折桂了。”
“方醫師何必打趣,龜齡的斤兩你還不知道麼?”盧飄絮說着,見素問帶着爰爰下了馬車,先互相行禮一番,然後沖身後一揚手,道,“衙内和水玉在上面,你要去麼?”
爰爰先是充滿敵意地看着盧飄絮,一聽到李重琲在亭子裡,不禁“啊”地一聲,期待地看過去。
素問笑着點了點頭,帶着爰爰一路向上,沒走幾步便覺得嘴角有些發僵,她抿住唇,笑意随之消失,眼前卻閃入一個黃影來。素問擡起頭,見石水玉攔着去路,嚴肅地看着自己,當下不覺遷怒起來,冷聲問:“怎麼?”
“我有話要說,爰爰将衙内拉走。”石水玉說着話,眼睛卻始終盯着素問,并不管爰爰的不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