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十,宜出行。素問和方靈樞在七月初九這一日來到了九臯山。半年多未見,九臯山上又是一幅盎然綠景,素問在蒙木樹邊逗留片刻,恍然覺得自己似乎剛來洛陽不久,隻是人事多變,到底與一年前大不相同了。
木心早早等在門前,笑眯眯地迎接:“今早起床發現窗外有一群喜鵲清鳴,掐指算了算,道是舊友來訪,原來是兩位醫師。”
素問與方靈樞并肩拾級而上,聞言笑道:“一群喜鵲叫起來難道不是嘈雜麼?”
方靈樞煞有介事地“嗯”了一聲:“想來道長是暗示我們過來擾了他的清淨。”
木心不入圈套,隻意味深長地看着兩個人笑,反倒讓素問和方靈樞紛紛棄甲投戈,不敢再繼續打趣。
真武觀距離洛陽并不遠,在方圓百裡也有些名氣,但不知為何,從素問第一回來接梅蕊雪的時候,便覺得這裡有出塵之感,如今她雖然感知不到靈力,但這種感覺并未随之消失,反倒在踏入觀門的那一瞬變得更加明顯,仿佛那些受供奉的神仙真的在看着人間。
大殿便是真武殿,素問停在蒲團前,不由轉頭看向身旁之人。
方靈樞有些奇怪:“怎麼了?”
素問感覺有些微妙,忍不住問:“你知道神位上供奉着的是哪一位神尊麼?”
方靈樞看了一眼威嚴神像,又看向素問,愈發疑惑:“既是真武觀,主殿應當是玄天真武大帝?”
“不錯。”素問也看向神像,慨然道,“他是高高在上的蕩魔天尊、玉京尊神,不過我想此刻不宜向他許願,就請三炷清香罷。”
木心奇道:“你不拜真武大帝,那來真武觀做什麼?”
素問上完香,答道:“我來找司命星君。”
“司命星君屬南鬥,去南極長生大帝的廟宇豈不是更靈驗?”
素問道:“九臯山有靈氣。”
木心揚唇:“你很有眼光——不過靈官也不拜了?”
素問搖頭。
木心又問:“方醫師呢?也去拜司命?”
方靈樞道:“我陪素問。”
“我自己去。”素問道,“今日靈樞來,誰也不要拜,煩勞道長陪靈樞去客堂,我有願望要單獨許。”
木心審慎地打量了素問片刻,看不出端倪來,隻得再次看向方靈樞。
方靈樞其實也是一頭霧水,不過他知道素問的舉動自然有她的道理,便順勢道:“我們想要借宿一晚,明天一早下山回城。”
“客堂倒是有。”木心說着,見素問還是堅持方才的想法,隻能給她派了個小道童,而後與方靈樞一道去客院。
司命星君的神位很好找,小道童帶着素問到跟前後便離開了。等人走後,素問先恭敬地上了三炷香,然後跪到蒲團上,誠懇道:“星君在上,小仙素問如今修為盡失,一應仙草靈丹都取不出,更加無法主動與星君聯系,若是星君有靈,還望早日尋得方法助我解困。如今人間局勢不好,說不定還會有大魔降世,星君若是知曉,也請考慮是否可以另派金仙下凡收伏。”說罷,素問又擔心司命星君會怪罪明月奴,補充道,“小狐妖明月奴被我遣回了妖界,等人間事一了,我會去妖界尋他,星君不必為他勞神。”
素問絮絮叨叨說完,為了多加一層保障,将懷裡早已寫好的信取出,點燃在了香爐裡,一直看着它。燒為灰燼,挺直的身子才放松了些。她跪坐在蒲團上,擡頭看着白發黑須的司命神像,不禁笑起來:“也不知識海裡是不是你的真實相貌,與神像差别也太大了罷!”
大殿仍舊一片沉寂。
自樂隻在一瞬,素問難以自控地情緒逐漸低落,過了片刻,忍不住低聲道:“生、老、病、死、愛别離、怨憎會、求不得、五陰熾盛,人世八苦之中,除了老、死,方靈樞都已經經曆過了。生與病便不提了,星君且看,與家人死别為愛别離,從前被李重琲針鋒相對也算得上是怨憎會,至于求不得和五陰熾盛,何嘗不是伴随人的一生呢?”說到此處,素問擡眼看了一眼神像,狀若公正地說道,“既如此,星君能否考慮以後就别再給他安排任何劫難了?隻等老……”話音未落,素問就想起司命星君為方靈樞選擇的結局,眼睫不禁輕顫,快速道,“若是可以的話,何不讓他好好過完這一生呢?畢竟隻有迎來最終的老死,才算是完成了八苦的劫難,星君說對不對?”
神像自然給不出任何回答。
“星君不說話,我就當是答應了。”素問擡頭看神像,認真道,“小仙代靈樞多謝星君!”
話音剛落,一道人影蓦然闖進門框放進來的少許日光中,素問一驚,連忙回頭看去,見是木心,稍稍松了口氣,問:“道長怎麼過來了?靈樞呢?”
“他在客院,我聞到燒紙的味道,來看看。”木心說着,探頭看向香爐,見裡面隻有紙張少完留下的灰燼,目光投向素問,“你燒了什麼?可不能自己随便畫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