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夜深,趙阿姨睡着了,郭恒才過來。
幾人在院裡圍成一圈。
“給趙阿姨用昏睡訣了嗎?”張決明問郭青璇。
“沒有。趙阿姨不會摻和我們的事,她不會出來的。”郭青璇說,“但我在她枕頭下畫了個靈陣,這幾天事情太多,她受了驚吓,這樣她能睡得舒服些。”
郭青璇:“我還吩咐小彤在她門口守着,不會有半點差池。”
張決明點點頭。
“馬博遠那屋我也貼了符咒,大人就放心吧。”林眷緊跟着說。
“好。這次謝謝你們了。”張決明誠心道。
“大人,你這是說哪的話?要是沒有你,我都不知道死多少回了。”林眷可聽不得恩人這話。
張決明笑了笑,轉向一旁的郭恒:“要說救命,這回我更要謝謝您。”
張決明說着,朝郭恒彎腰低頭,規規矩矩行了個禮。
郭恒沒去扶他。按輩數排分,郭恒是條上千歲的赤龍;按身份地位,郭恒又是龍族族長,他既有恩于張決明,合該受這一拜。
隻是讓郭恒意外的是,張決明鞠一躬,他身後的周啟尊竟也跟着彎腰低了頭。
但周啟尊識時務,不多嘴,等張決明直起腰闆,他也跟着起來了。
郭恒笑了笑:“大人見外了。青璇這些天也多受大人照顧。再說此事本就有我龍族的責任在,小小一枚龍膽,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郭恒順便看了眼周啟尊——他對周啟尊的印象不錯,肉體凡胎,卻很有膽識。
“大人今夜叫我來,是為了長生鈴吧?”郭恒說着,将長生鈴拿出來,“我聽說,這裡面的陰魂,是這位周小哥的親妹妹。”
“是。”張決明一見長生鈴,趕忙接過去。
長生鈴的血色更淡,僅剩一層淺淺薄暈,但還沒有恢複成潔白的鈴身。
“閻羅王施的封魂咒已經破了,我将我的靈氣灌進去,這才把裡面的魂魄暫時定在長生鈴裡。”郭恒說。
“但若要喚醒她,讓她繼續在長生鈴中生養,還是需要山鬼的血。”
“您可知道她傷的怎麼樣?”張決明擔心地問。
“她沒事。”郭恒看向張決明手中的長生鈴,“這些年你把她照顧的很好,她的陰氣已經大有恢複,封魂咒雖破除,但好在你很快救下了她,并沒有給她造成太大傷害。”
張決明松了口氣:“既然這樣,還要麻煩您幫我作陣,讓她安定下來。”
“現在?”郭恒有些猶豫,他注意着張決明的臉色。
“這事不宜拖着。”張決明堅持。
郭恒想了想,點頭:“也是。拖一天,她好容易攢起來的陰氣就會潰散一些。那我這就作陣。”
郭恒說完,微微阖眼,他手上開始動作,靈光閃過,院子中央從地面升起一圈光罩。那光罩有鐘鼎般大小,由中心一點散發出赤紅色的光。
張決明将手中的長生鈴抛進光罩中,鈴铛被嚴實攏住。
張決明拔出腰間的刀,剛要往掌心剌,突然被周啟尊拽住了手腕。
“沒有别的辦法了是嗎?”周啟尊問。
這關頭,這廢話不像周啟尊會問的,他就是心疼了。
張決明才剛從床上起來不到一天,就又要挨刀子,又要流血。
張決明看了看周啟尊,笑起來:“你想不想見見周怿?”
周啟尊心髒唿嗵一蹦。他深吸一口氣,但沒有放開張決明的手腕:“可你......”
“沒有别的辦法。救周怿,隻能用我的血。剛才也說了,拖一天,她的陰氣就散一天,還要耗我更多的氣血。”張決明動了動自己的手腕。
“别擔心,沒關系。”張決明手裡那刀子閃着冷光。
周啟尊被冷了眼,頭一回覺得刀子是個相當可怕的物件,可怕得能和惡鬼劃去一等。
“大人,陣已經布好了。”郭恒提醒說。
“好。”張決明用了點力氣,一下就掙開了周啟尊的手。他錯開一步,背過周啟尊,這才在自己手心割下這一刀。
被張決明這麼輕而易舉地掙開,周啟尊蓦得挨了種打擊。那是種不好說的無力感。他看自己的手——他抓不住張決明,半分也抓不住。
如果張決明要離開他,他連挽留的本事......哪怕一個留人的動作,他都做不來。
周啟尊狠勁兒搓了把臉。不安能要命。
說張決明患得患失,他又何嘗不是?
郭恒的靈陣已經開始運轉,從張決明掌心裡,血流噴湧而出,仿佛一道纖細的橋梁架起——他的血澆進陣眼。
周啟尊往張決明跟前近了一步,好看清張決明的臉色。他臉色一直白,現下嘴唇上那點淡淡的血色也不見了。
周啟尊的手背到身後,攥了個拳頭。
那陣中忽得赤光大盛,一片血紅模糊中,長生鈴上冒出一股白煙,一個虛透的影子漸漸顯形——是周怿!
“你能看見她嗎?”張決明問周啟尊。
周啟尊被那一抹白影勾直了眼睛。
他艱難道:“能。”
“我能。”周啟尊強逼自己鎮定。
對面的周怿擡起頭,鬼影虛無,她的模樣也虛無,那是一張瘆人的、死去的青白色的臉。
找了她八年,周啟尊無數次想過,如果有幸周怿還活着,如果他最後找到的不是一具屍骨,一把灰,他還能看到她的臉——算年紀,她該是二十五六的大姑娘了。
可這本該二十五六的大姑娘,卻永遠停在了十八歲。
“哥。”周怿好久才喊出聲。或許因為當了鬼,聲音寒冷許多。
周啟尊差點彎腰蹲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