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她不懂。
她所知的政治就是媽媽要為一份擦地闆的工作求好幾個人,向主家一次次剖心挖肺似的證明自己有力氣、勤快并且手腳幹淨。當主人想要賴賬,不肯付足夠的薪水時,她除了哭泣與咒罵,沒有任何反擊的手段。
正如她現在,不得不為自己本該得到的東西讨價還價,妥協、周旋……
“所以殿下找我來是想說什麼?”
“結婚。你可以和我結婚。如果我們結婚,你就成了一個‘沃斯’,成為白銀家族的一員。從今往後一切都變得簡單了,我娶了棕發女孩,等同于放棄王位的宣言。陛下會放心你,萊昂也會放心我。”
瑪西亞深深呼吸,問:“僅僅是為了這些,您就願意和我結婚?”
卡爾愣怔片刻,喉結上下滑動,顫聲說:“也因為我愛你。”
“我有戀人,殿下。”
“我知道,初戀總是讓人難以忘懷。但是我猜你們應該還沒有……當然,即便你們真正在一起過我也并不介意。瑪西亞,在我心中,你一直是特殊的存在。”
應該為這番話受寵若驚麼?
她冷淡道:“像我這樣性情、容貌的女人就像野花一樣漫山遍野。您實在沒有必要愛我。”
卡爾頭腦一熱,出于他無法解釋的情感,說出了非常真誠的贊美:“她們也像你一樣勇悍、純粹、炙熱到能燒死魔王?”
瑪西亞想了想,說:“當然。這個世界上不隻有魔王,還有無數幸福的敵人,每個女人都在戰鬥吧,我猜。”
她的拒絕令卡爾難堪,利益已經講明,感情也已告白,瑪西亞竟然一樣也不稀罕。
卡爾并不覺得自己輸給了埃文·貝克爾,他已經聽人彙報過了。那不過是個愚笨、無知、貪慕虛榮、性格惡劣,隻會買衣服和養老鼠的漂亮男妓。
為什麼瑪西亞會掉進這樣的圈套呢?如果知道她會為了彌補青春的匮乏,變得饑不擇食,當初他就不該容許人們那樣對她。
有人稍微對她好一點,她就跟着人家走了!這個人本應是自己,本應是唯一正眼看她的卡爾王子才對。
原本志在必得的女人,突然變成了難以攻克的堅固堡壘,卡爾不由感到受挫。緊接着,他開始自我安慰。
應該隻是雛鳥情結,瑪西亞并不是真愛那個平民,她僅僅是喜歡上了第一個對她展開猛烈追求的人。
搶過來就好了。他不能和哥哥争王位,不能和父親搶權威,難道還不能搶女人麼?
握着燭台的手指關節泛白,蠟燭火苗随他的動作晃動,光影缭亂。
卡爾沉吟片刻,恢複了理智,繼續說服:“瑪西亞,利刃女王柏莎最初也不喜歡王夫羅伯特。她是為了聯合貴族對抗‘叛逆者’提塔,才和‘第一騎士’結婚。但是我們都熟悉曆史,即便出于利益的結合,也可以培養感情。于公于私,我都希望你再考慮考慮。”
“啪嗒——”
一團白色的東西突然從天花闆掉了下來,卡爾及時躲開,向後撤了一步。
瑪西亞定睛一看,正是她學生時期最熟悉的魔物之一,老宅子裡的幽靈兔。
她不由莞爾一笑,趁機轉移話題:“安琪小姐最好在春天到來之前請人消滅這些兔子,不然它們會繁殖得到處都是。”
說罷,她随手彈出一道魔力,擊穿了幽靈兔半透明的身體。
出乎意料的是,火焰貫穿而過,幽靈兔依然在地闆與天花闆之間“啪嗒啪嗒”地跳動。這時,瑪西亞才驚覺,她和卡爾身處火焰幻象中。
她看了看卡爾手中的蠟燭,回憶剛剛兩人的對話,得出結論。
“我們好像無意中觸發了古代魔法師留下的幻象。他們的咒語很不規範,施法的邏輯也不清晰,有效的動作和無效的形式雜糅在一起。有點像……”
卡爾答:“靈媒。”
他清楚自己祖先的曆史,慶幸在瑪西亞想要逃走的時刻,祖先出手相助把她留下,這就好像某種暗中運轉的命運。
沒錯,這是政治。可那又怎麼了?利刃女王用婚姻收服“第一騎士”和他用婚姻掌握“烈焰之炎”有什麼區别?
如果前者可以為人稱頌,後者自然也可以。
卡爾說:“蠟燭晃動的影子,女王與王夫的真名,恐怕也因為我們一直在讨論愛情,總之,我們與過去的時空發生了重疊。”
解開幻象需要一點兒時間。
古代的魔法師水平雖然不高,可他們有着驚人的想象力,他們的魔法豐富而混亂。
好比一個有經驗的建築師可以按照圖紙複現一座華麗的大房子,卻未必能研究明白深林裡的鴉人在樹上搭的奇形怪狀的小窩。
利刃女王非常思念王夫,所以請了靈媒召喚王夫的“亡靈”,如今看來那個靈媒是火魔法師。
畫中的王夫活了過來,他拿着一柄長劍,追逐着蹦蹦跳跳的幽靈兔。一邊揮劍,一邊念念有詞:“奇怪的魔物越來越多了。柏莎!如果你能獎勵我一個吻的話,我也許能更快解決他們。”
“殿下,吹滅蠟燭。”
卡爾極具風度地微笑:“好。”
燭煙飄散,幻象沒有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