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秘的心事無法宣之于口,埃文不覺又喝了幾口酒。琉璃苣酒放大了他的直覺,原本一閃而逝的念頭,變得強烈而清晰。
他想要親吻瑪西亞,可他僅僅是個臨時演員,哪有資格這樣想。他一會兒燃起希望,一會兒又自己掐滅,杯裡的酒液漸漸變淺。
為什麼總在想不切實際的東西。
等瑪西亞下樓時,埃文的表情已經可憐得像條被路人緣無故踹了一腳的狗了。
“埃文?”瑪西亞看了看他面前的空杯,一陣錯愕,“發生了什麼事?”
“沒什麼。”埃文避重就輕,隻說了一部分實話,“心血來潮去找那個吟遊詩人占蔔,得到了一派胡言……雖然隻花了十個銅币,還是覺得自己有點傻。”
瑪西亞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至少滿足了好奇心。說不定,以後回想起來會覺得有意思。”
“嗯,你說得對。”
出了酒館,夜空漆黑如墨,天上稀稀落落地散着幾顆小星,瑪西亞召出一朵火苗飛在兩人前面照明。
他們離開平民街,踏入整潔安靜的富人區,腳步聲愈發清晰。
“埃文,埃文!”瑪西亞叫住他,“你有沒有發現,你現在走路像在跳舞?”
“嗯?”
他這才發現石闆路的觸感古怪,如同漫步雲端。緊接着,埃文驚恐地低呼:“難道是讓地面變軟的魔法?斯黛拉小姐要把我埋起來了麼!”
“不,你醉了。話說你為什麼這麼害怕斯黛拉?”
問一個醉酒的人肯定得不到答案,瑪西亞沒期待埃文能把話說清。
埃文的眼睛環顧四周,似乎在尋找隐藏在黑夜中的一叢金發,他仍記得斯黛拉對他的警告:若他假戲真做,喜歡上瑪西亞,會被土魔法變成化石。
“瑪西亞,我、我喜歡你啊。”
瑪西亞集中精力看着他走路,未曾留意此刻是否有觀衆,以為埃文喝醉後還在敬業地念台詞,有點感動,又覺得怪好笑的。
“嗯,我知道。我也喜歡你。小心腳下。”
搖搖晃晃地回到公爵夫人的卧室,埃文迅速脫光了上衣。
瑪西亞大驚失色,明明上次在浴室裡害羞得要命,一直用手遮掩着胸口,可現在他就好像生怕瑪西亞看不清,特意向前挺了挺……他扭來扭去,擺了幾個姿勢,展示自己的一膀子肌肉,活像隻炫耀力量的螳螂!
瑪西亞咽了咽口水,她心想,一杯琉璃苣酒而已,怎麼就能讓他醉成這樣?埃文如此慷慨,她的眼睛看哪裡好?
埃文口齒不清地問:“瑪西亞,你、你覺得我……能學好劍術麼?”
“呃……當然。”
原來是這個意思。
瑪西亞認真審視起來,給出評價:“很好的身體條件,不學武藝才可惜。”
聞言,埃文開始對着空氣傻笑。
他得了鼓勵,悲觀的想法散去了不少,現實固然殘酷,但是瑪西亞……瑪西亞也是現實的一部分。她不殘酷,她很溫暖。
“謝……謝謝你。”
埃文坐在床上,放松地向後一仰。原本睡在床上的寵物西西直接被他的體重彈起來,落回床面後,它生氣地抖了抖毛發,認出是埃文,才不計前嫌地往主人身邊拱了拱。
一人一鼠的呼吸聲很快同頻。
埃文的胸腔随呼吸一起一伏,敏感的皮膚因飲酒而微微泛紅,深暗處和他的嘴唇是同一種顔色。
她伸出手,在空氣中遲疑了一下,幫他蓋上了被子,很輕很輕地說了聲:“晚安,埃文。”
劍術老師未歸,卡爾王子也沒來騷擾他們,王都冬季的社交活動并不多,他們便開始自由發揮,主動尋找舞台。
他們去了絲柏公園。
絲柏公園離魔法學院不遠,那天偶遇的兩個學生啟發了瑪西亞,如若學校裡一直流傳着卡爾和她的傳言,為什麼不用新的輿論去覆蓋它?
絲柏樹在冬季依然常綠,卻是沉沉的灰色調。扭曲的黑色樹幹好似大地向上生長出的縷縷頭發,散發着略帶苦味的木質冷香。巨大的喜鵲落在枝頭,不時發出怪笑一樣的叫聲。偏偏今天的天氣也不怎麼樣,太陽藏在雲裡。
環顧陰森的環境,瑪西亞面露尴尬,認錯道:“失誤了……這不是個約會的好地方。”
埃文卻說:“反正待在你身邊不會冷,我們在這裡聊聊天也好。重要的不是地點,而是在這個地點裡兩位主角如何互動。我們在一起,對着這麼單調的景色,也能熱火朝天,這才有說服力呢!”
他掏出手帕,在公園長椅上拂了拂,清出位置,請瑪西亞坐下。
“埃文,我突然很好奇,你讀了這麼多故事,熟悉情節套路,有沒有自己寫過小說?”
埃文面色一窘:“那不能稱之為小說。”
“也就是說你寫過。”
“是的,”他似乎感到極度的羞恥,與其說是介紹作品,更像自我批評,“我寫過一個女騎士和男醫生的故事,篇幅很短,因為我沒見過騎士也不懂草藥,不可避免地很幼稚,像把兩個人硬湊到一起。角色的塑造也很差,男主角胸大無腦,女主角總是邪魅一笑。整個故事存在的意義隻有一個,那就是證明我确實識字。”
“……”
别這樣,埃文。
認為自己的東西拿不出手,什麼都沒做錯就自動矮别人一頭,這種感覺她也曾很熟悉。
好比人照鏡子,免不了盯着自己臉上的瑕疵看,實際上大家都是普通樣貌。哦,不……他不普通。埃文很英俊。
鑒于這套話語對埃文不适用,瑪西亞放棄了迂回的安慰,直接問:“到底寫了什麼?說給我聽聽。”
埃文鼓起勇氣,開始講述:“第一章,騎士受傷,醫生幫她處理傷口。”
瑪西亞沒覺得這有什麼不對:“很合理的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