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的想法總是太複雜,某種意義上,他們比還魔王可怕。
“走吧,先回會場去。”
返回途中,兩人聽到了從盥洗室中傳來的對話聲。聲音壓得很低,又被盥洗室裡滴滴答答的水流聲切得破碎,但内容隐約可辨。
一個女人問:“到底被賞給誰家了?難道她知道……抑魔石?”
另一個女人回:“不可能。沒人知道。不然先王怎麼會……那可是最後一塊……所以那條項鍊……”
這個回話的人嗓子很低啞,音色獨特。瑪西亞相信自己再次聽見這個聲音時一定能認出來。
瑪西亞立刻停下腳步,沒有再沿着走廊轉彎,而是貼在牆邊站定,豎起耳朵細細聽。
埃文同樣警覺,不僅緊緊地捂住了自己的嘴,還借了一隻手給瑪西亞。
他的大手嚴嚴實實地捂着她半張臉,被瓷片割傷的小口子早就凝了血,可似有若無的血氣還是往她鼻子裡鑽。
瑪西亞不讨厭埃文的觸碰,但不得不說,在緊張的情形下,感覺有點怪,好像心髒也被他的手捏住了。
盥洗室内的人結束了抑魔石的話題,開始抱怨别的事:“連貝拉殿下都隻戴了冰龍鱗片,下邊的貴婦人又怎麼好太出風頭?”
“是啊。真不理解,格林伍德有精金礦啊!娘家那麼富裕,她的品味怎麼會這麼寒酸……”
瑪西亞捕捉到幾個重要信息:隻有一塊抑魔石、抑魔石被做成了珠寶、貝拉殿下來自格林伍德。
她有種直覺,貝拉殿下就是給克勞德·斯溫去信的匿名貴婦人。
對話戛然而止,然後是一串腳步聲漸漸遠去,最終消失在走廊盡頭。
這時,埃文松開了手,他剛想松一口氣,卻突然看到落在對面牆上的一角陰影,輕微地晃動了一下。
瑪西亞看埃文神情古怪,也察覺到了不對勁。回想剛剛那遠去的腳步,聲音稍微有點飄浮,不像是實在地踩到了地面上。
是拟音。
風魔法可以用氣流的振動模拟聲音。
盥洗室中的人發現有人在附近,自覺失言,于是用這種方式誘騙來人放松警惕,再出來查看偷聽者到底是誰。
如若扭身就走,就說明瑪西亞不僅全聽到了,并且明白他們所說的内容是什麼意思。
如若沖出去,揪着這兩個人盤問更多秘密,倒不是做不到。可怎麼會有一被威脅,就把實話全都交代出來的敵人呢?何況,這裡是王宮。
還是裝作什麼都沒聽見比較好。
埃文也這樣想。
于是,他們心有靈犀,默契地擁抱在一起。
離席的戀人,躲避着衆人的注視,在走廊上親昵,沉浸在彼此的柔情蜜意中,多正常啊。
“瑪西亞,我親愛的。”埃文沉着地開口。
“埃文,我在聽。”瑪西亞接上。
“謝謝你今天帶我來到王宮,這兒的一切都美極了,我從來沒見過這麼多好東西,這裡連地面都光滑得可以照出影子!我……我感覺自己像是在做夢。”他害羞地表白,“我為什麼會遇見你呢?”
他扮演着自己的角色——被公爵俘獲的貧窮美人。眼神怯生生,崇拜并感激着瑪西亞。
瑪西亞則把頭垂得很低,以至于臉完全埋在埃文的懷裡,藏到安全黑暗的庇護所,慢慢地想詞。
該說什麼呢?還是把問題抛回去吧。
她用鼻梁抵住他的胸骨,張開嘴唇,發出悶悶的聲音:“埃文,你真的喜歡我麼?”
“當然了!”他回答得果斷又幹脆,即便是在念台詞,他的告白也實在動人,“瑪西亞,你的笑容是我每天最想見到的東西。你的嘴角是一彎月亮,星星墜入你的眼睛。”
相當美妙的情話,但是非常不妙地,她卡住了。
“啊,埃文……你喜歡我……那個……”
埃文連忙伸出手,捧起她的臉,輕輕用力扳起她的頭,好讓她看着自己。
“瑪西亞,你怎麼能不信我呢?我喜歡你是最自然不過的事。你值得被所有人喜歡,我隻不過是其中最幸運的一個。”
埃文的語氣急切而真誠,仿佛在安撫瑪西亞隐秘的脆弱。設定一下子豐富起來,瑪西亞是不安的女公爵,她對自己用權力和财富赢來的愛情不夠自信,對自己作為“女人”的魅力不夠自信。
這下,瑪西亞什麼都不用說了,重新低下頭,作感動狀就好。
她不由自主地閉上了眼睛,在他懷裡深深吸氣,又慢慢地呼出。山一樣的胸懷包圍着她,心跳如神秘的鼓聲,她沉溺其中。
媽媽嚴肅的教育幫她保護了自己,免于被輕浮的男人欺騙。但是,她始終是個身心健康的年輕人,對異性的好奇,以及對愛情的憧憬隻是被壓制了,并沒有消失,情欲如同冰下之水,暗中奔流。
她覺得自己有點兒過分。
在這随時可能被拆穿的緊要關頭,埃文正全情投入地為她工作,可她呢?她在暗中享受這個擁抱,用臉頰感受着他柔軟又結實的胸肌,聽他一次次對自己說:“瑪西亞,我喜歡你。”
可她确實享受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