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西亞盯着蘭斯洛特伯爵的戒指看了一會兒,沒有接過。
象征四元素的寶石均勻排布在秘銀環對稱的四個點上。這枚戒指顯然另有寓意。
“原來您是高塔會的成員。”
“是的,您願意加入我們麼?我上次就想跟您說這件事。”
瑪西亞答得幹脆:“不願意。”
埃文不知道什麼是高塔會,但他總算聽出這不是求婚,瑪西亞也拒絕得很明确,心裡大石落地。
“呼……”
埃文舒了一口氣,偷偷擡眼觀察瑪西亞,發現她沒有怪自己反應過度,他乖乖退回她身後站好,不再亂插嘴。
蘭斯洛特伯爵猶未放棄,試着追問:“那麼您拒絕的原因是什麼呢?”
高塔會是一群想在大陸中心設立魔法塔,統一管理魔法師的人。相當于在世俗權力之上構建跨越國界的魔法師教團。
瑪西亞不認為這是個好主意。
人總是和同類呆在一起最舒服,但是,魔法是劃分同類的标準麼?冰原上的格羅姆是魔法師,王宮裡的卡爾也是魔法師。
這些魔法師想建立一座拔地而起的高塔,睥睨魔法之外的一切。他們的口号響亮且駭人——魔力即神啟。
誠然在與魔族的交戰中,她曾無數次感恩魔法的降臨,魔法确乎是神給予人類的禮物,好讓人類能夠度過危難,抵禦困難重重,在絕境中抓住一絲希望。
可說實話,這片大陸上并沒有什麼人真正信仰神明,更多把祂視為古老的傳說,當做共同的文化淵源。因為創世神話實在太簡單了,每個國家的版本略有不同,但核心一緻——神明失敗了兩次,創造出這個世界。
曆史上,從來沒有人為了神祇發起任何戰争,也從來沒過極端狂熱的信徒,現在卻來了一群以神為名的家夥。
她無心和蘭斯洛特伯爵解釋太多,冷淡地說:“你們又不會讓我當塔主。”
蘭斯洛特伯爵:“……”
是幽默感麼?還是她本來就這麼狂傲?
高塔會想吸納強者,擴大聲威,但戰鬥能力強不代表能夠做領袖,他們至多給瑪西亞一個高級榮譽職位。
蘭斯洛特伯爵收回戒指,思索片刻,自己想通了一些。
一定是因為瑪西亞得到的世俗權力足夠多,她想躺在功勞簿上生活,不願為高塔會的理想奮鬥,也在情理之中。
于是他換了一個角度:“高塔會的成員遍布整片大陸,英俊的美男子也有不少,一定有比這位貝克爾先生更配得上您的。”
蘭斯洛特臉上的表情不是諷刺,不是輕蔑,而是真心地向瑪西亞發出邀請,像在說:加入我們吧,我們這裡有好吃的下午茶點心。
瑪西亞的胸口一陣發悶。
“您覺得魔法師是更優越的人類?”
蘭斯洛特伯爵答得坦蕩:“當然。魔法師的世界更廣闊,思想更高維,您知道我在說什麼,那種感覺就像看到了世界的本源。”
放在往常,她一定會舌頭打結。偏偏對方一直在用她珍視的魔法當借口。于是,她快速地說出自己的想法:“您并沒有看到世界的本源。伯爵。魔法不是這樣的力量,魔法會讓人更自由,更尊重自己的内心。我就是喜歡埃文·貝克爾。您難道就沒想過讓人和人之間稍微平等一點麼?”
平等?蘭斯洛特伯爵聽懂了,他驚訝地發現,原來大名鼎鼎的烈焰之炎,不過是個被愛情沖昏了頭的女人。
他看了看瑪西亞,又看了看埃文,歎息似的一笑,不知是在嘲諷誰:“您心中充滿理想化的想法,事實上,一隻青蛙和一隻天鵝,永遠不會是平等的。”
“靈魂。伯爵,魔法讓我們擯棄一切表象,直抵内在。洪水漫過頭頂,烈火焚毀軀殼,厚土掩埋骨骸,勁風吹散呼吸——我們怎麼會不平等?魔法師最該清楚,人有靈魂。”
她的用詞很随意,不符合貴族的表達習慣,結構相似的四個句子,竟有好幾處不和諧的音韻。但是沒關系,瑪西亞把自己想說的話說清楚了。
“我和高塔會的魔法師不是同類,我和埃文的靈魂靠得更近,就是這樣。”
對方像是反應不過來,愣愣地看着瑪西亞。
瑪西亞抓住埃文的手,不太禮貌地背身離去,沒有與蘭斯洛特伯爵告辭。
埃文夢遊似的随着她走,回想瑪西亞方才堅定的神态,心髒跳得厲害。他完全不懂魔法,鬧不清高塔會的理念,但他确信自己聽懂了瑪西亞的話。
她提到了靈魂。
瑪西亞說,他們的靈魂靠的更近。
顯然,她的話語觸動了埃文心中最敏感的那根弦。他回過神後,開始熱烈地贊美她:“瑪西亞,你哪裡像你說的那樣笨嘴拙舌?你辯論的時候就像拳擊手!砰砰砰!好帥氣。”
瑪西亞:“隻有你這麼覺得。”
埃文:“才不是。你把他說得無力反駁!”
瑪西亞清醒地搖頭:“因為這不是一場辯論,是我單方面的輸出。高塔會既然認可‘強者就是比弱者有更多權利’,他還怎麼與我争執呢?我說,他就得聽。”
更何況瑪西亞和高塔會,以及這位蘭斯洛特伯爵沒有前緣糾葛,她不怕得罪他們,自然說了個痛快。
“那你這樣拒絕他們,以後會有麻煩麼?”
“也許吧。不過我不在意。”
戰争結束了,人類失去了共同的敵人,無論如何都會從團結走向分裂。不想惹麻煩,想得到所有人的認同,本身就是一種奢望。
若說王室想把魔法收歸己用是一種貪婪,高塔會想搞魔法師特權,推動魔法成為宗教,也真沒好到哪兒去。